侍卫裴矩看着这位公子,小声道:“王爷?”萧穆只摆了摆手。奏琴之人,真是个巧人儿呐。琴师这一曲《暮冬》,奏的却是他萧穆此生。两岁,父王召德太子忽受重伤而薨,五岁,疼爱他的皇爷爷因父王的离世,悲伤成疾,不治驾崩。朝臣皆传皇爷爷欲传位于召德太子之子,皇长孙宣王萧瑀,遗诏上却是三皇叔萧简。六岁,他被困皇宫,哥哥宣王萧瑀,于王嫂临盆之日,全府遭诛。哥哥嫂子为了保全他,来不及与即将出生的侄儿见上一面,含恨而终。他萧穆,从此开馆建府,孤身一人。这十五年间,多少次面对凶险绝望的境况,萧穆已数不清了。三个月前,皇帝封他为安国大将军,赴冀州军营,领兵对阵来势汹汹的北魏二王子拓跋城。拓跋城领兵三十万,屯兵相州,对冀州虎视眈眈,扬言不破冀州,誓不退兵。而皇帝呢?一纸军令,将冀州军营精锐部队全数调往豫州,只给他这个安国大将军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军营和对面三十万北魏大军。真是好手段啊!若不是北魏皇帝病重,北魏太子与几个王子明争暗斗内政不稳,拓跋城朝内失火,他萧穆,此刻还有命坐在这里吗?他一次一次侥幸脱险,那江湖“四象齐鸣,玄武御龙。逸宝至合,三垣星曜”的传言就好像尾随于他,愈传愈烈。堂堂东王爷,与江湖传言有什么相干呢?他原先也未曾在意,但东王府的老人裴矩却说,他来自青州御龙掌裴家,持了家主御龙令护卫召德太子后人。具体缘由,裴矩不得而知。父王召德太子和御龙令?萧穆百思不得其解,存心要到青州裴家拜访查探一番。好不容易拓跋城退兵,他和裴矩马不停蹄赶往青州,裴家,却在他们到达前日,全族惨遭屠戮。他萧穆,又欠一笔血债。一路从青州至此,他三番两次从恶人手中艰难脱逃,如今那恶人依然对他穷追不舍。
他这一生,真是凛冬啊!那么冷,万物冰封。那么累,苟延残喘。但总要走出个天地,才对得起那些疼爱他的人,对得起那些不惜为他去死的人,对得起那些他欠下的血债。弹琴的人,有鸿鹄之志,有天下苍生,有用刀劈开这凛冬、力挽狂澜之志,他萧穆亦能横刀,劈开这混沌乾坤。
如云客栈余音未散,在座宾客像被琴音冰封。
但街面上却变了天。
一队身着黑衣长袍,头戴鬼面的长长的队伍,抬着一顶无盖的方阔大肩舆如百鬼日行。肩舆上坐着一个阴森森的白脸鬼面人,眼神阴诡,更使得这群鬼面人活像是从地府而来。这条长长的队伍合着阴阳怪气的琵琶音缓缓而至,所到之处,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