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贼的日子不太好过啊，六千人马就想着取吴州而掠南土。现在就只看他贺承绪如何应付了。”

“他会拒还是会降？”

李文昱闭着眼，捻着胡子，转而笑了起来。

“以李某这些年对他的了解，至少不会直接降了。令先师可曾与你谈过贺承绪此人？”

陈琦又想起夫子弥留之际与自己交待的那些话，时隔多年，言犹在耳。

“虽有心机却是鼠目，贪小失大终难善了。”

李文昱又是好一阵儿放肆的笑。

“哈哈哈哈，令先师看人透彻，这评价也是一针见血，李某真是佩服。正是他这贪性才使得他不会马上投降。想他贺老儿费劲心思做局谋划，才算掌控了这吴州城，一手遮天的瘾才过了几天，怎会甘心拱手相让。是以，这吴州能守他便会守，至若真是不可守了，他才会惜小命而弃贪心，降了。这还要看对面的钱老贼出什么价码，有否有诚意。这些都还是变数。”

陈琦认同这个看法，但转而又想起另外的事。

当日他还在钱熹军中时，亲见了钱熹的攻城之法。先将居于城外的百姓抓捕聚拢，而后押到军前，以百姓血肉掩护士卒向城门抵近。由于兵民混杂，城头上的兵士均是投鼠忌器。若真有狠心的守城官吏不顾百姓死活而下令攻击，却也正中钱熹下怀。如此一来，那些家小亲友在城外的守军和城中百姓，必将视守城官吏为仇雠。钱熹再趁势以释放城外百姓为条件相诱，守军和民众的抵抗意志就会瞬间崩溃。以此为招数，钱军攻城拔寨皆是无往而不利。又因略地过于迅速，其他州县往往不能及时将城外百姓转移，而复为钱军所制。

“既是如此，城外流民该怎么办？那几个集镇沿河而建，毗邻吴州北门，正是攻守之地，钱军一至，必然不会手下留情的。”

李文昱没经历过沙场交锋这种事，攻城略地对他来说也过于遥远，一时也没了主张。加之吴州城外又以北地流民为主，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安置妥当，这使得此事更是难上加难。

“若是还有何可行之道，只能说全在于你了。你让我备的那些粮食物资已经差不多了，你这就出城去吧。但我还是要说，既然你我已定下了这兵行险招之策，万不能再随性轻生。”

李文昱顿了顿，往日不羁的神色又重恢复了些。

“不妨明说，眼下，你我同舟，我保了你就是保自己，同理，你保了流民也就保了你自己。这样的言语你虽不喜，但现实既如此。况且，为保百姓而奋死，本就是你之夙愿。你以圣贤高义安慰自己也好，想通了李某的存身之道也罢。总之，流民之命既牵涉你我之命，还望陈弟多虑。”

陈琦施礼告辞。

有些时候有些事，他想不明白就会选择逃避，虽然此举有违圣贤之教，但多年来终是难改。陈琦此时无法为自己的决定寻一个合理的借口，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昨夜醉酒时的心思会有怎样未卜的前路。

李文昱的想法很简单，眼下的吴州，只有城外的流民还未被贺承绪掌控，而二人仅有的生机就是拢聚流民以为势，进可压迫贺承绪低头，退可保全性命在吴州外立足。

陈琦清楚，李文昱在与自己各取所需。

李文昱需要借陈琦来亲近流民，毕竟流民对吴州本地官绅痛恨非常，即便李文昱也曾暗中接济，但仍不免有隔阂。是以陈琦这个多年在北地为官的人，是最合适去与流民打交道的。而李文昱也投桃报李，尽可能的给陈琦提供方便，满足陈琦救民水火的愿望。

况且将流民凝聚，也能让他们有更多活下去的可能，免得北军一到，沿河尽是墟骸。务实而论，这已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翌日。

陈琦站在县衙后门，看着眼前的差役正在帮忙装车，却又不像是粮食布匹等物。有差役见陈琦盯得紧，慌乱中手脚利索了几分，胡乱抬上马车后就去向陈琦禀报了。陈琦想去查看究竟，却被那差役拦了下来。

“县丞勿急，县令叮嘱，等您出了城去，再查看车上之物。其他粮食布匹凌晨便已送出城了，县丞只需押此车出东门五里，与粮车汇合便可转向北行。”

看来要论做事细密雷厉，自己果然不适合谋大事。前夜二人刚刚谈妥，今日凌晨时分物资便已备好出城去了。转念他又笑了笑，自己岂止谋不好大事，这么多年来好像也没做好过小事，但愿此次行事能够如愿吧。

车夫一甩缰绳，马蹄踏着路上的青石板，伴着木车轴吱呦吱呦的响声，陈琦直奔吴州东城门而去了。

一同离去的还有贺承绪派去盯紧县衙的两个眼线。眼见陈琦随车奔往东门，这二人兵分两路，一个继续尾随，另一个则是急匆匆的赶往了刺史府。

贺承绪何尝不想在县衙内部安插人手，可李文昱贼得很，派进去的人均是无功而返，无奈之下只好派人在县衙四周盯梢，好掌握李文昱与陈琦的一举一动。

听了眼线来报，贺承绪一时无语。

前夜他的人眼见着陈琦进了县衙，几个时辰后又见几个差役抬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陈琦回了家。他猜想陈李二人只怕已经结成同党，接下来恐怕就要有动作了。只是没想到等来的居然只是陈琦要随车出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