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馆时魏冉已经醒了,他靠在门边静静伫立着,面上是望穿秋水般的焦急。
“媛儿!”看见我的那一刻,他迅速走来牵住我的手:“人生地不熟的,世道又如此动荡,怎可一人独自外出?”
“下次不许再这样任性了。”接过我手中的食盒,他拉着我向屋中走去。
“我这不是想让你醒来就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吗。”我摇了摇他的臂弯,摁着他坐下,又取了食盒中的碗碟一一摆上桌案。
“阿冉快尝尝,看看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我拿过箸子递给他。
他舒了口气接过去,夹起一片鱼肉送进我嘴里。
“为夫知晓你的心意,但为夫醒来自会与你同去,若实在等不及,唤醒我或是让周重去买即可,怎能一人胡乱地跑。”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耳朵,尚还有些不满。
“知道了知道了,再也不乱跑了。”我厚着脸皮拱进他怀中:“别喂我了,你快趁热多吃些。”
“周重呢,怎么用膳了还不见人影?”我一边倒着茶水一边问道。
“久等不归,又怕你回来见不着我,便让他出去寻你了。”魏冉伸手在我脑袋上戳了戳:“这都是你给他找的麻烦。”
“那便多给他留些好酒好菜吧。”我笑着蹭了蹭他的手。
我尽量装得与之前毫无异常,隐瞒着魏冉我在酒楼时听到的消息。再等等吧,等我再陪着他走完剩下的时日吧。
我们在上庸逗留了半月之久。每日里晨曦微现和日落西山时,我和魏冉都会相携着在城中漫步。
他向我讲述他少时发生的趣事,他带我去他和荆尧启蒙的学堂,我们流连在他们一家曾居住过的小院外,回忆着那些匆匆而过的温情时光。
“幼时父亲不善言辞,很少与我们姐弟三人说话,他每日闷闷地,只无休无止干活供养着我们。”
“母亲倒是有很多话,她总唠叨着天寒加衣地热避暑,让我们要学有所成心有抱负,可那时顽皮的我们,根本就听不进去她的一片苦心。”
“荆家姐姐年长我和阿尧七岁,因着家贫,她的婚事很是波折,最后不得不远嫁去了寿春,十多年未见,也不知她现在是何模样,与母亲可还身体康健。”
魏冉不厌其烦地向我诉说着他们的往事,面上全都是缅怀与憧憬。
“阿冉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们啦,到时候就可以知晓荆家姐姐与母亲是何模样了。”我双手圈住他的臂弯,扬着笑脸说道。
“她们一定会怨我的,怨我这么多年的无影无踪不闻不问。”魏冉苦涩地笑着:“她们也确实应该怨我,呕心沥血养大的孩子,竟如此狼心狗肺。”
“不是狼心狗肺!”我捂住他的嘴:“不许阿冉这样说自己!”
“我听周重说过,你每年都会将自己大半的俸禄,全都托人送去寿春,十几载来从未间断。”
“不去见她们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敢。”一想到他这十几年来的苦楚,我喉间就忍不住酸涩:“我的夫君是最重情重义之人,何来的狼心狗肺。”
“不论是恩师还是荆家,亦或是那王座之上的人,你都并未辜负过半分!”我搂住他哽咽着:“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好了好了不说了。”他抬起我的脸颊擦拭着:“怎还哭起来了,夫人近日,为何这样多的眼泪。”
他回抱住我,嗅着我头顶的发:“为夫心疼的紧。”
我无奈地作势轻轻捶了他两下。
因为我同样心疼你啊阿冉,我心疼你幼时的漂泊,心疼你少时的无依,心疼你此时的脆弱。
这些密密麻麻的心疼,每一分每一秒都压得我难以喘息。唯有久久地抱住你,用力地抱住你,我才能稍稍好过。
离开上庸这一日清晨时,我们在半月坡外祭奠了荆家父兄。插旗祭酒后,我和魏冉并肩对着两座坟头叩首。
“父亲,阿尧,我带着媛儿来探望你们了。”魏冉眼中湿漉漉的,盛着点点光晕:“上次来时,我们还不是夫妻,故而未曾让她祭拜你们。”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将她介绍给你们了。”他说着,温柔的目光向我看来。
我再度磕了个头:“父亲,阿尧,请你们在九泉之下安息,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阿冉,今生今世与他生死相随、风雨相依。”
天边的一轮红日升起,光辉照耀着层层雾气,磅礴蒸腾、恢宏壮阔。阿冉,我们的人生,还会有这样充满光明与希望的时刻吗。
一切完毕后,我扶着魏冉上了轿辇,周重便驾着马车向寿春驶去。
上庸与寿春相隔甚远,我们在途经的各个城镇都去游历了一番,不放过任何相看美景的机会。
揽流光,系扶桑,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
走走停停东行到寿春时,已是九月初了。几番打听到荆家姐姐的宅邸时,门前竟是缟素漫天。
“阿冉!”我想要阻止的手已然是来不及了,那醒目的雪白和满府的哭声,刺得我快要神魂俱灭。
魏冉一声闷哼,捂住胸口险些跌倒,本就苍白的面色一瞬之间更是死一般的灰白!
“侯爷!”
“阿冉!”我失声尖叫,与周重一起扶住他,惊恐的泪水如骤雨般滂沱而下。
为何!为何!为何!为何还要给他如此致命一击!
“阿冉…”我哆哆嗦嗦地哭着,生怕他下一秒就要离我而去!
“媛儿…周重。”他已无力气,撑着我的手同样在抖动:“扶我进去,我要去…送母亲最后一程。”
灵堂前跪着的稀疏几人,听到我们的动静后皆转过身来。
一位面容憔悴身穿丧服的中年妇人先是一愣,随后便激动地站起身朝着我们扑来!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你怎么能才来啊!”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伸手欲往魏冉身上厮打。
“阿姊!”我大惊着急忙挡在魏冉身前:“不可!”
她忡怔片刻,接着便是更加撕心裂肺的悲泣:“你成婚了?你竟成婚了!”
“母亲等了你十几载你也不来!你若真有那般日理万机,又岂会还有功夫成婚!”
“你知不知道!母亲至死也还念叨着你啊!她至死!也还在唤你和阿尧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