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的兄长呢,他明明也已远离了朝堂,他明明都走到杜邮了…”我声泪俱下:“他为什么还是死了?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司马错面上爬上了哀痛的神色,他深吸了一口气摇着头,随后长叹一声:“他不得不死啊…”
“县主回到咸阳后,大王便急召白起返秦,并勒令他不许放那四十万战俘归赵。”
“长平之战已拖的太久了。不放军粮已空,放了祸患无穷,且又有王命不可违抗。他能怎么办呢?在那种紧迫之下,他只能狠下心来将那四十万战俘全部坑杀。”
司马错久久地嗟叹:“四十万啊,多少的生命在他手中陨落,他岂能心安!”
泪水模糊了视线,怪不得…怪不得最后一次相见时…他是那般的茫然无措…
“这样反天道泯人性的做法引起了六国公愤,且范雎以他离了秦国恐会另奉他主为由,惑得大王赐下了一道死喻。”
“他本就心魂难安,得了旨意后,没有多言便拔剑自刎了。”司马错昂首感叹着:“我与他兄弟一场,如何能不为之扼腕啊。”
即便我抓紧了衣袖捂住嘴,呜咽声却还是不停地从手中溢出,只得死死咬着手腕,才不至于哭出声来,又是我亲口举荐的范雎呀…
我的兄长,那样一介威风凛凛的将军却没有战死沙场,而是身亡在了籍籍无名的荒野之外…
多么可笑、多么诙谐、多么诛心于无形!
“县主,事已至此,无论您如何抱憾也于事无补了。”司马错弯腰颔首:“您还是回中庆殿吧。”
“您好好活下去,便是他最大的指望。”
“好好活下去?”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我还能好好活下去?”
“县主,您当然能好好活下去啊。”司马错轻声规劝着:“您还有孩子呢。”
一声劝告惊醒了我,我郑重地跪下身去朝着司马错三叩九拜。
“县主何意?”司马错大惊,本想扶起我、又碍于男女之别收回了手:“您快快请起!”
“司马将军,您既知兄长想让我好好活着,便知我能好好活着的前提、是我的孩儿能够安然无虞。”
我长跪着:“可我的孩儿只要还身处在这王宫之中,就必不可能安然无虞!”
“您的君王您定然是知悉的。”我重重磕下头去:“求您看在与您同朝十几载的我夫和兄长的情面上,救救我的孩子、放他出城吧!”
司马错霎时间变了脸色,他上前几步、又退后几步,在殿中走来走去的,不住地来回踱着步。
“县主…您这是…您这是为难在下啊!”
“司马将军!”我苦苦恳求着:“您和兄长是至友啊,推己及人,倘若将来您和您的亲眷有求于人时,您难道希望被求的那人、也如同此时的您一样无动于衷吗?”
“可是…可是我是大王的臣子啊!我怎能违背于他!”司马错仍旧迟疑着没有松口。
“大王并没有明令禁止我儿出城!”我膝行着抓住他脚下的衣袍:“齐媛不敢过分要求什么,只希望将军在来日我儿过城门关卡时,能行个方便!”
“至于出宫之事,我自会另想它法,定不叫您作难!”
“这…”司马错依然犹豫不决。
“将军!”我声声如泣:“稚子何辜啊!”
“罢了!”
司马错面色逐渐憋红:“在下应您就是!您快起来吧!”
“多谢将军!”我再度叩了首后,才站起身来。
“只是就算这孤苦小儿离开了咸阳,又能去往哪里呢。”
话说到这儿,我才忽然想起文楚亡故、我便相当于和周重失去了联系,大长公主之死天下皆知,他只怕会乱了方寸!
于是立马朝着司马错再次请求:“将军,劳烦您遣人至城门外找到周重,告诉他千万别轻举妄动,只需待在城外接应孩子即可!”
“周重回到咸阳了?”司马错疑惑着问道。
“是,拜托您了。”我焦急地俯身行礼。
“好,我这就出宫派人去找。”司马错冲我点了头,匆匆迈步走出偏殿。
原以为事情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可我刚回中庆殿途经兰苑时,就在宫道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内侍的衣衫朝我使了使眼色,我压下心中惊骇,立马跟在他身后向着沁雪院而行。
沁雪院偏远僻静,并没有多少宫人往来。我们保持距离避着行人,一前一后快速闪进了院中。
默默聆听了一会儿,确认果真无人发现后,我才开口低声向他问道:“周重!你是怎么进宫的?”
周重忧着眉目朝我拱手:“属下是劫持了宫中的采买内侍,偷了他的腰牌混进宫的,所幸掌管内务的少府刘大人并不认识属下,故而还未被人发现。”
“还未被发现不代表不会被发现。”我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你赶紧用相同的方式再跟着他们混出宫,这里太危险了!”
“夫人,长公主薨逝的消息已传遍咸阳,您如今和小公子在宫中孤立无援,属下如何能放心得下。”
“这次无论如何,属下也一定要带着您和小公子离开!”周重语气坚决。
“不可妄动!周重,你听我说。”我惊慌不堪:“我和孩子跟着你一起出宫目标太大了,我在宫中已经是明晃晃的存在,走不到雨斯门便会被戍守的士兵给捉回来。”
“你出城去等着,我已经说服了江姑姑和司马将军,会在合适的时机将孩子送到你手上。”
“你接到孩子后不许停留,仍是走小道先离开咸阳。”我顿了顿:“去蓝田看看青禾吧,或者是去寿春瞧瞧阿姊也好。”
“待他大一些,让他去祭拜祭拜他的父亲,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位高出云表、怀瑾握瑜的逸群之才。”
“夫人…”周重好似明白了什么,注视我的目光中有着满满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