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一天的活,郝雪瑛累得腰酸背痛的。 她连骑自行车的力气几乎都没有了。 郝雪瑛在路边站了会儿,这才骑着自行车往回赶。 刚走到村口,郝雪瑛便看到了弟弟郝风顺的影子,他坐在路边的大石上,正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挥来挥去的。 郝雪瑛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推着车子走到风顺跟前:“你不回家在这儿蹲着干嘛?” 风顺看到姐姐,蹭的站了起来:“姐,你去工地打小工了?” 这消息传的,有这么快? 郝雪瑛皱眉:“你咋知道?” “姐!”郝风顺吼了一嗓子,年轻的脸上有说不出的难过,“你嫁给孙若刚,就是为了这样生活么?爸妈什么时候舍得让你干这么累的活儿了?” 郝家的家风就是,富养女儿穷养儿子。 在家里条件能够承受的情况下,绝不亏着郝雪瑛,而对风顺这个男孩,则苛求挺多。只要有空,郝晨强一定领着他上山干活。说是男孩子吃得苦中苦,方能做人上人。 可现在呢,郝雪瑛竟然干上了最苦最累的活儿,这是连郝风顺都没承受过的辛苦。 大男孩脸上写满心疼,他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二十块钱,猛的往郝雪瑛手里一塞:“我就这些,给你了。” 郝雪瑛愣愣的:“你哪来的钱?” “自己攒的,行了吧?”风顺梗着脖子走了。 郝雪瑛甩甩手里的钱,自言自语:“这家伙成天变着法儿的管父母要钱,啥时候这么会过,竟然能攒下二十块这么大的巨款。” 郝雪瑛没有去追弟弟,现在她缺钱,先承了弟弟的这份情,以后有钱了多还他点儿就是。 郝雪瑛推着车子回了山上。 孙若刚坐在草棚门口的马扎上,身旁的地上是正打开的收音机。 他姿势笔直的坐在那里,听着收音机出神。 郝雪瑛见状蛮高兴的,她这礼物买对了,给孙若刚打发闲暇再好不过。 “我回来啦!”郝雪瑛停好车子,欢快的朝他打了个招呼。 孙若刚本来木木的脸上,慢慢涌上了一抹微笑:“回来啦?” 他的微笑很淡,但很和煦,他身后是落日的余晖,光线柔柔的,这样一副简单的画面映入郝雪瑛的眼睛里,她忽然就想到了“美好”这个词。 郝雪瑛撸撸袖子:“想吃什么?我马上做。” “你想吃什么就做点儿什么吧,我不饿,随便什么都可以。”孙若刚说道。 “回来的路上,我在我家的地里摘了几根茄子,今晚炒茄子给你吃。” 郝雪瑛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肩膀,做了个有些痛苦的表情,拿着洗菜盆去泉眼边洗菜。 她洗完菜,端着菜盆往回走。 猛一抬头,她发现父母、弟弟竟然来了,本来站着的孙若刚站了起来,和一家三口正面对面的说着什么。 郝雪瑛心觉不妙,拔腿跑了过来。 “你说你一个废人,怎么好意思拖累我闺女一辈子?早知道孙国闲两口子不管你们,你就不应该要求结婚。哪怕是结婚了,你也该趁早跟瑛子离了才对。”雪瑛母亲气乎乎的指责孙若刚。 孙若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表情有些茫然的站在那里。 “妈!”郝雪瑛忙过去拉住母亲的胳膊,“妈,不是说不闹了吗?您这是又怎么了?” 她把求救的眼神递给一旁站着的父亲,用口型问:“咋啦?” 雪瑛母亲毫不客气的甩开她的胳膊:“你还有脸问?刚结婚的新新媳妇去打小工,你是想让三里五村的人笑话死我们家?还有,你再没有钱,你也不能把你弟的学费要去。” “什么学费?”郝雪瑛转而去拉弟弟的胳膊,“钱不是你攒的吗?” 郝风顺挠挠头,低声说道:“我哪有钱,这是学校要的学费,我还没来得及交,就,就给你了。” “然后回家告诉咱妈丢了?” 郝风顺老实的点点头:“然后妈就发了脾气,一不小心,我,我就说漏了嘴。” 郝雪瑛狠狠剜了弟弟一眼,这要搁革命年代,弟弟就是妥妥的叛徒。 她从兜里掏出那二十块钱,往弟弟手里一塞:“行了,以后不撒谎,好好把书念好,姐的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转向母亲:“妈,我凭力气挣钱,一不偷二不抢,没啥丢人的。” “我早说孩子回家,肯定是有难处,你不听。”郝晨强埋怨老婆,“你要不把孩子撵出去,孩子能去建筑工地打小工吗?” “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不光要养女儿的老,还要养女婿的老,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楣。”雪瑛母亲气得口不择言。 一旁闷站着的孙若刚,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惊诧所能形容了。 他表情极度震惊,良久,才缓缓的问郝雪瑛:“瑛子,你去建筑工地上打小工了?” 他以为她真的出去玩了,没想到却是去干又苦又累的活了。 “没事,没事,建筑工地老板认识村长,人家特别照顾我,给我的活儿都是最轻快的。都别大惊小怪了。” 郝雪瑛抿抿唇,用手碰了碰老妈的胳膊,轻声道:“妈,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你能不能,就先别管我,我自己的日子,我一定会过好的。” “一定,一定,我就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过好?”雪瑛母亲实际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不管女儿,可心里疼得不行。 孙若刚低下头,停了会儿又慢慢抬了起来,似是下了重大决定,他道:“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请相信我,我会很快改变这种状况。” 雪瑛母亲只当他是傻子说话乱放屁,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 郝雪瑛劝了好半天,才将父母和弟弟劝下了山。 她这一天身体已经很累了,回来还要应付这些,心情难免就有些低落。 可老天好象专门与她作对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这边饭菜还未下锅,又来了波找事的人。 冯炫荣母亲也不知在哪里抓了把草,一上来就扬在了孙若刚的头上。 郝雪瑛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铲子就跑了过来,她挡在孙若刚身前,有些不悦的看向冯炫荣的母亲:“大婶,您这是做什么呢?没道理上来就欺负人的吧?” 她瞪眼躲在母亲身后的冯炫荣,咬了咬牙根,怒道:“你忒不是男人了吧?!” “哎,瑛子,你看大婶我是不讲道理的人吗?你没问问是啥事情就说我欺负孙若刚?”她用手指指山下,“你讲讲道理好吧,我辛辛苦苦种的黄瓜,刚长出了点儿小苗苗,全让孙若刚给我踩了。我本来还不知道是他踩的,是上山割草的老刘头告诉我,我才知道。我扬他一头草还轻了呢,你们要不赔偿我,我都想动手打人了。” 郝雪瑛扭头,“若刚,你去下面地里转悠了?” 孙若刚犹豫了下:“是的,但我不知道自己踩了什么。” 郝雪瑛心下明白了,孙若刚闲极无聊,到处转悠的时候,不小心踩了冯炫荣家的黄瓜苗。 她用手抓抓头发,语气尽量放柔了:“大婶,若刚不是故意的,我们向你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死了的黄瓜苗还能复活么,你们得赔偿。”冯炫荣母亲挽挽袖子,表情挺不乐意的,“我也不多要,赔五块就行了。” 五块确实不算多,郝雪瑛用手揉揉眼睛:“大婶,我现在手里没钱,我先给你写个借条行吗?回头一定还你。” 冯炫荣母亲听她连五块钱也拿不出来,就有些可怜的看了她眼:“借条不用写了,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我,日子久了不还,到时候别说我骂上门来。” 冯炫荣母亲厉害,全村人没有不知道的。 不用借条,郝雪瑛也不能瞎了她的钱,否则还不知要受她多少折磨。 冯炫荣看向郝雪瑛的目光有些复杂,他趁母亲转身的时候,忽然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悄悄往郝雪瑛手里一塞,拧身就走。 郝雪瑛哪能收他的钱,紧走几步追上他,推搡几次后将钱塞回他的手里。 冯炫荣母亲听到动静,忽然回头:“你们在干嘛?” 冯炫荣吓得赶紧将钱给收了起来。 郝雪瑛勉强笑笑:“大婶,没事。” 她表情有些落寞的走了回来。 孙若刚却突然问她:“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郝雪瑛声音有气无力的,“没事。” 她这次是真的累了,干活累,应付乱七八糟的事情累,她现在最迫切的,便是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吃过饭,郝雪瑛连碗都没刷就上了床。 孙若刚在外面听了会收音机,慢慢挪蹭了进来。 他躺到郝雪瑛旁边,犹豫了半天,说道:“瑛子,我决定了,我要治眼睛。” 但回答他的,是郝雪瑛熟睡中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