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续)
刘之福奔去一看,果不其然,那鸡窝凌乱不堪,不见一块大洋。他泪流满面,悲愤不已。郭仙偶哭天喊地,悲痛欲绝。他任随她哭骂,没有去劝她。他晓得,这时候劝也是劝不住的。要是去硬劝,只会使她更加痛不欲生。
哭了一会骂了一通,郭仙偶还是不解恨,便冲出大门,对着田野高声大骂:“哪个砍脑壳的不得好死的?缺德鬼呀!跑到我屋里偷东西,瞎了眼了!要我的命哪?遭雷打的!”
刘之福觉得,郭仙偶大声哭骂一通后,火气会有所减轻,这才走出去劝导:“堂客,别骂了,钱去了骂也骂不回来。旧话说,退财免灾,退财免灾。进屋里去收拾收拾吧。”
虽然郭仙偶止住了哭骂,但心里仍受不了那失财的痛苦。那些大洋是他们两夫妇平时省吃俭用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她原计划,等多积攒些钱后,除开生活用费,还从刘树人那里把那块田早点买过来。可是,这些血汗钱却不翼而飞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那块田哪天能买过来呢?她越想越悲越想越恨。当她想到刘之福刚才的劝说时,心里腾起对他的怨恨,指着他吼叫:“就是你这个混蛋,要怪就怪你这个混蛋。要不是你贪杯惹酒喝得烂醉如泥,我们早点赶回来,那我们的钱还能偷得去吗?”
还好,他没有还嘴,自认倒霉。他心想,说实在的,如若他不多喝那几杯酒,他今儿就不会有这倒霉的事,又一想,那几杯酒是小舅子们硬要他喝的,他当时是为了顾及他们的面子,也是为丈人老生日助兴才喝醉了。他现在恶心难受不说,还退财遭骂,真是窝囊透顶。他不好发脾气,只得把这窝囊气憋在肚子里,忍气吞声进屋去收拾东西。
她惊奇地发现,他今儿判若两人,便再也没有做声。她想,要是平时她骂他一句,那他非气得暴跳如雷不可,不会饶过她。今儿,他却如此反常,可见他心里不是内疚就是疼痛,他才会这样忍气吞声。算了,听他的,进屋去收拾东西吧。她坦然走进屋,忙乎起来。收拾过去收拾过来,她突然发现,衣柜下面有个桐油灯,拿起一看,这是刘树人家里的桐油灯。她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刘树人家里的桐油灯怎么会跑到她家来呢?难道说这偷钱的人是刘树人?她不敢往下想,把桐油灯拿给刘之福看。
他一看,马上确认这桐油灯就是刘树人家里的,不解地问:“你拿树人家的桐油灯干什么?”
“我就不明白,他家的桐油灯怎么会跑到我家里来?”
“你的意思是说刘树人偷我们的钱?”他惶恐不惑,不敢相信刘树人是那种人,“那不可能。树人绝对不是那种小人。他是一个像扁担一样耿直善良的人。他绝对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那这桐油灯?”
“你先把它放回原处,到时候再说。这偷钱的人绝对不是刘树人,而且他也没有这种偷钱的可能性。听说姑丫生病了,他们三人昨儿上午就去了龚家,这时候都还没有回来。他们怎么会有偷钱的可能呢?”
“就是嘛。那到底是哪个人偷的钱呢?是哪个人藏的桐油灯呢?”
二人脑子里一片茫然。疑心重重时,他们听到刘树人家里的那条大黄狗汪汪地叫起来。
郭仙偶料定,那一定是有人来了。她憋不住内心的愁苦和悲痛,想趁这有人来的机会又发泄一通。她没有看来的人是谁,对着屋外又破口大骂起来:“那些遭枪打的,下地狱的,偷我的钱买板哪?偷我的钱打葬事啊?不得好死的!”
屋前,圣水塘的塘堤上果然来了几个人。那是刘树人家里的三个人和刘初善两夫妇。这五人听得郭仙偶无情地骂天骂地,便直接走到刘之福屋里来。
刘树人首先问道:“钱被偷了?”
郭仙偶猛然听到刘树人的声音,腹中更是疼不可忍,停住骂声,将满腹的苦水和盘倒出:“树人老弟,你来看。我这屋里搞得稀巴烂,不晓得是哪个砍脑壳的缺德鬼搞的?”
屋里衣物满地,一片狼藉。刘树人看出,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事。他关切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昨儿夜里。”
“昨儿夜里你们没有在屋里吗?”刘树人又问。
“没有。昨儿上午你们走后,我们下午去了我娘家,给我爹祝寿。本来打算赶在天黑前回来的,吃亏之福这混蛋喝醉了酒,就没有赶回来。不晓得哪个砍脑壳的缺德鬼在这个时候来偷东西?”郭仙偶诉说着,悄悄瞟了刘树人一眼。
“钱被偷去了?”刘树人又问道。
“全都被偷去了。”
“多少钱?”
“六十块大洋。”
“还偷了其它东西吗?”
“没有。”刘之福哭丧着脸接过话头说道,“这是我唯一的一点钱,这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刘彩兰感动万千地骂道:“那些砍脑壳的缺德鬼,不得好死的,真挖苦。”
刘初善愤愤不平:“那些不得好死的,不会有好报应。”昨儿夜里,他听到这边的狗叫得凶,他就从床上爬起来,从窗子里看到,刘树人家里有灯亮着,他还以为刘树人在屋里。他想,刘树人在屋里就好,他没考虑那个狗叫不叫的。后来,他又听到刘树人家里有东西打得响。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狗狂叫,他不服得,又从床上爬起来往这边看,看到刘之福屋里有灯亮,他以为是刘之福回来了,就回床睡觉了。再后来,他总是听到狗叫,他还埋怨那狗,真是没事找事做,老叫啊叫的。没想到是土匪偷东西来了。那些该死的土匪!
“我屋里的初善从床上爬进爬出好几次,搞得被窝里凉冰冰的,我一夜都没睡好觉,都是那些土匪害的。”说这话的是刘初善的堂客,她名叫龚香兰,二十多岁的年纪,脸上闪着明亮的眼睛,耸着高鼻梁,缀着樱桃小嘴,身穿朴素的布扣斜襟衫,脚蹬粗布鞋,说起话来清脆响亮。
刘之福看了龚香兰一眼,没有发笑,仍咬牙切齿地说:“可恨那些土匪,把我的一点钱全都偷去了,我屋里的仙偶恨得骂了一个早晨。”
刘初善抑制不住内心的气愤:“我在那边听到她骂得好厉害,开始我还以为你们两夫妇吵架嘞,后来听到她骂偷钱,我这才晓得是你们家的钱被偷了。正准备过来看看,恰好树人他们路过我屋门前,我们这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站在旁边半天没说话的刘瑞之听到刘初善说,他昨儿夜里看到刘树人家里有灯亮,她心急如焚。她想,昨儿夜里她家里明明没有人在家,那会是谁在点灯呢?那一定是土匪进屋偷东西了。她想到这里,急着插话:“哥哥,赶快走,回家去。我们家不晓得怎么样了?你刚才没听到善哥说啊?他昨儿夜里看到我们家里有灯亮啊。”
刘树人其实早就把那话听进了耳里,记在了心上,只是这个时候他还在刘之福屋里问长问短,不好退身回家去看,他要关心刘之福家的事。刘之福是他的堂兄,他不能不关心。就因为这,他才没有退身。实际上,他心里急得抽筋。刘之福家里的情况基本清楚了,这又听到刘瑞之催他回家,刘树人这才对刘之福说:“福哥,我们以后出门要多加小心,对这件事,我们以后慢慢查。那书上说,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那些土匪偷了,就没有不让人知道的。福哥,偶姐,那我们回家去看看。”
刘之福认为,刘树人说得是合情合理,心里对刘树人肃然起敬,佩服刘树人读书读得好。刘树人提到自家的事时,他感到,刘树人家里的情况一定不妙,焦急地说:“我刚才不该只顾说我屋里的事了,走,去你屋里看看。”
众人迫不及待地想去刘树人屋里看个究竟,便随刘树人大步流星地奔向他家,刚走到屋前禾场里,就发现堂屋大门虚掩着。
刘瑞之跑得快,首先冲进堂屋,放眼一看,黑板倒在地上,百孔千疮。她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哥哥,你看,我们的黑板都稀巴烂了,黑板上的字都烂七八糟了,还有啊……”她哭得更厉害了,因为她看到,地上满是书灰和没烧尽的书本,“天哪,我们的书都被烧了,我们今后怎么读书啊?”她喊着奔到那堆书灰那里,从书灰中拨出一本没烧尽的书,用手拍拍书上的灰,用嘴吹吹书上的灰,翻开书看看里面的字,最后把那半本书送到刘树人手里,大声喊道:“我要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