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暮月的思考并不能解答她的疑惑,而走过一段路之后,黄石公口中所说的那位能够为她指路的人又加深了这份疑惑。 对方仪容出彩气度宛然,做着儒生打扮,腰佩长剑,举手投足之间都显露出一种沉着的风范。而那些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良好教养,学识风采,都是更次一步的东西了。 他自称张良,字子房。“姑娘如此称呼便可。”带着清爽的笑容,他这样说道。 张良,字子房,韩国遗族,汉初三杰之一。 以出色的智谋,协助汉高祖在楚汉战争中夺得天下,帮助吕后扶持太子,被封为留侯。 精通黄老之道,不留恋权位,据说晚年跟随赤松子云游。去世后谥为文成侯。 据说道号是凌虚真人,叶暮月曾经听过他得道后升天为凌虚天尊的传说。 这样一位在后世实在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突然出现在面前……为了不流露出什么叫人生疑的痕迹,那一刻,叶暮月几乎把自己剖成了两半。 一半礼尚往来的做了自我介绍,姓叶,小字暮月,先生这般称呼便好;另一半不可抑制的在讶异,竟然走在路上便遇到了这位名传千古的先贤。 想来黄石公和留侯的缘分,也并非仅止于赠《素书》此事了。 心中有所思,叶暮月耳中也听得那人问:“姑娘知道我?” “之前路遇老翁,告我此事。” 叶暮月眼睛都不眨的把锅推到了黄石公的身上。 虽说以后会有圯上受书,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才是当务之急。 张良得了回答,便也满足了。叶暮月弄不太懂这满足是真是假,只能按下心中思绪,假装从容。 她自然是知道张良的。 谁能不知道他呢?谋圣、留侯,自他之后,对谋臣的最大赞赏便成了“吾之子房”,连荀令君那样的风流人物也止步于此。 武庙十哲里也有他。 那是玄宗皇帝在开元十九年为表彰并祭祀历代名将所设置的庙宇,它以周朝开国太师、军师吕尚为主祭,以汉朝留侯张良为配享,并以历代名将十人从之。 这样高的地位。 叶暮月知道张良这个人,也知道他的一些事迹,但她所知道的这些又算得上是什么呢?只不过是基于史书上的短短几行文字而得来的浅薄认知,或许其中也有正确的部分,但无法全部套用在真人身上这一点却是完全肯定的。 就像是正史上绝不会说张良的佩剑叫做凌虚那样。 叶暮月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自己的佩剑,这把负于腰后的长剑的上一位主人是她的母亲。柳五爷的掌上明珠从自家的藏兵之地中带出了这把最适合自己的名剑,此后行走江湖四处闯荡的十年十年又十年都是此剑陪伴身侧。后来这把剑又同她有了呼应,于是便从母亲的手中传给了女儿。 ——而更加遥远的时候,的确是有这样的传说的。 这是凌虚真人的佩剑,野史上说。 张良后来跟随赤松子云游修仙的时候,道号就是凌虚子。 这是她的师尊吕纯阳说的。 叶暮月觉得这话肯定是真的没错了。 那么问题来了,同一把剑的两任剑主碰面,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称赞一下凌虚的好用吗难道。不,这并不恰当,叶暮月苦恼的想,似乎什么话都不适合。凌虚只有一把,两把凌虚同时出现已经很挑战他人的神经了……乐观一点想的话现在的张良也许还没有得到名剑凌虚,也许…… 不,他认出来了。 “剑身修颀秀丽,通体晶莹夺目,青翠革质剑鞘浑然天成,虽为利器却无半分血腥,只见飘然仙风……”尚且年轻的韩国遗族、未来的留侯张良品鉴着这把名剑,道,“空谷临风,逸世凌虚,果然是名不虚传。” “子房好眼力。”叶暮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诚心诚意的夸奖道,“此剑的确名为凌虚。” “寥赞了,子房不过是读过风胡子大师所写的的剑谱罢了。” 叶暮月静然微笑,并不多言。 她得说,张良若是想要同一个人交好的话,世上几乎没人能拒绝他的好意。叶暮月并不是什么活泼的性格,交朋友处感情也都是属于慢热的情况,但张良……分明只是同行了一段路罢了,她竟然就已经能够将自己珍爱的佩剑给他看了。 虽说并非主动,而是因为对方的请求,也是因为对方于己有带路之恩……但这也足够叶暮月奇怪了。 她非常清楚的知道不能凭着那些史书上的记载去评判一个人的全部,但这时候,叶暮月的心中也的确无法控制的涌出了疑惑。 书上没说留侯这么能交朋友啊! 主动开口的攀谈叫人无法拒绝,短短一段路的谈话,字字句句都能够惹起她的好感……叶暮月在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觉得算是长了见识了。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啊,完全的符合自身的喜好,谈吐也好风仪也罢,思想也好气度也是,都引不起半点的恶感。 这种类似于一见钟情的心情……叶暮月想,她现在可算是明白了当年她爹娘初遇时候的想法了。 简直宛如命中注定一样。 “暮月姑娘。”一身书香气的儒生温声说道,虽然到这时候才问迷路之人的目的地有点奇怪,但是思及他才把人从山林里边带出来,似乎也就没什么不正常的了。“你欲往何处去?” 叶暮月道:“咸阳城。” 听闻秦国都城之名,这昔日的韩国贵族面上波澜不惊,唇畔微笑依旧如同暖阳春风,徐徐宜人。他道:“若要从此地去往咸阳,姑娘怕是要多花费些时候了。” 叶暮月问道:“为何?” 张良道:“路途遥远……且多险峻之地。” 叶暮月表示理解,毕竟这里并非是大唐。 大唐的交通十分便捷,隐元会的黑科技马车就不说了,各大门派也自有自己的办法,连平民百姓出行也是便利的。从河朔霸刀到西湖藏剑,若是赶得及了,几天便能到。那秦朝和和几百年后的大唐比,交通方面,差距未免有些过于惨烈了。 张良道:“在下也恰好要去咸阳城……暮月若是不弃,与我同行如何?” 叶暮月没能注意到张良改变的称呼。 蓝白道袍的女冠思索片刻,答应了下来。 于是同行这件事情便被确定好了。 不比叶暮月本就在行程之中,鉴于张良虽说要去咸阳城,但行囊却尚还未备好——当然也不是不可能存在他本来就是随口扯了个理由出来的可能,总之,今日之内,他们是上不了路了。 张良非常热情的邀请叶暮月去他家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