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是多美的诗句啊!为了一个“情”字,世间多少的痴男怨女沉醉其中而无法自拔,道出了爱情的伟大。然而,我一生结婚六次,却几乎不明白爱情是什么个东西。自古红颜多薄命,我的一生倒是把这句话诠释的淋漓尽致。
我是一个孤儿,我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哪里人,我具体的出生年月也不知道。我没有见过自己的生父母,也没有听说过我的生父母的任何情况。养父把捡到我那天算做我的出生,每年到了那天,他都会很隆重地给我过生日,以至于很多年,我都误以为那天就是我的出生。我来到养父身边大概两岁的样子,我对那时的自己没有什么记忆。对当时很多事情的了解,都是养父后来告诉我的。养父觉得我像山里的野兔、野鸡一样呆萌,每天无忧无虑,活蹦乱跳,所以给我取名——王萌。养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农村老头,满脸皱纹,皮肤黝黑,一脸的络腮胡子。他个子不高,也不壮实,胳膊腿都显得松松垮垮,腰间很细,身体很单薄,两只眼睛深陷,耷拉着两只细长的耳朵,整天无精打采,一个进入垂暮之年的衰弱老头子。他总是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灰色外套,裤子很宽松,腰间时常系着一根用稻草编织的黑乎乎的麻绳,麻绳中间别着一缕早已掉色的灰色毛巾。每当汗流浃背的时候,他就把毛巾取下,一把一把地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然后又熟练地再次插入怀中。配上这一身老旧土气的衣着,整个人像山林间立着的朽木,显得更加矮小苍老,仿佛随时准备去见阎王。
养父是个鳏寡老头,没有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他非常懒惰,常常好几天才洗一次澡,而且即使洗过澡后,他也懒得换衣服,所以他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对他心怀不满,时常骂他“糟老头”或“臭老头”。然而,养父从来不会因此生气,更不曾打过我或者骂过我,这在农村来说,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养父既不种水稻,也不种麦子,而是依靠贩卖自己编制的竹篓、箩筐、鸡笼、簸箕以及上山砍来的扁担为生。虽然这些东西不值钱,但还是可以勉强维持生活。幸运的话,偶尔,他还会捡一些较为珍贵的野生蘑菇,或者捉几条毒蛇去售卖,以此来改善生计。此外,他还有一项独特的技艺——当村里有人去世时,他会前去帮忙敲锣。这似乎成了他的一大乐趣,尽管已经到了需要别人为他敲锣的年龄,但他仍然对此充满热情。
我被养父捡回家,就是在他敲完锣,回家的路上。据养父说,那是一个很黑的夜晚,黑得几乎两个人鼻子贴鼻子,都看不见对方。那是六月初几,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前几天,离家有七里地的一个村庄,死了一个老头,他一直在给这家人敲锣。忙了好几天,那天刚好老头下葬,吃完晚饭事情就算忙完了,他就趁着黑夜赶路回家。他几乎看不见路,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不过他一点也不害怕。这条大路他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了,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走回家。他从小就走这条路,走了六十来年了,小时候父亲带着他走,长大了自己一个人走。去县城要走这条路,每个星期挑着编织好的箩筐赶集,也走这条路。他记得路上每个地方的坑洞,哪里有石头凸起,哪里有棵树,哪里歇脚比较方便,他都清清楚楚。那天,他好像还喝了点酒,有点醉乎乎地,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回走,走出去大概三里地,他突然脚底下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把他吓了一大跳,差点跌倒在地。他弯着腰点着了一根火柴,发现是一个小女孩躺在地上,正呼呼大睡。他知道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会有一个小孩呢?他很纳闷。于是,他把我给弄醒了,问我怎么到这个地方的,是哪里人,叫什么,多大了……他问的问题,我一个也回答不上来,我只知道自己很困就睡着了。他站起身来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扯着干涸的嗓子,向四周大声呼喊:“有没有人?这是谁家小孩?”四周很黑,道路两边都是山,长满了挺拔的青松,只听见呼呼地风声,根本没人回答。他停了一下,清了清嗓门,又大声地喊道:“有没有人?这是谁家小孩?”漆黑的夜空依然毫无应答,只有呼呼地风声,继续强劲地刮着。他又连续喊了好几声,还是没有人应答,于是,他陪着我待了大概半个小时,感觉确实没人来要孩子了,就把我抱回了家。
我刚跟父亲回到家的时候,一直哭个不停,仿佛大人心中郁结着无数的委屈。父亲也是第一次跟小孩打交道,面对这个只会哭的小生命,他完全不知所措。一开始的那几天,父亲只要一听到我的哭声,就会变得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然而,渐渐地,他开始适应了这个新角色,也学会了如何应对我的哭闹。
从那时起,父亲每天都会陪着我,抱着我在院子里四处转悠。他会耐心地给我讲一些故事,讲他如何在山里抓鸟,如何寻找野蘑菇,如何诱捕野兔、野鸡,尽管我听的似懂非懂,但我能感受到他温柔的声音和关切的目光。有时候,他会用手指轻轻触碰我的脸颊,逗得我咯咯直笑。有时候,他会摘上一朵盛开的野花放在我的手里,看着我好奇地摆弄着花瓣,他也会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没过多久,我便不再那么频繁地哭泣了,而父亲也渐渐掌握了让我安静下来的方法。他会轻轻地摇晃着我,在我耳边唱着那柔美的山歌;或者将我抱到屋外,让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每当我看到阳光洒在树叶上,微风轻拂着树枝时,我就会感到一种宁静与安心。
养父一个人居住在一所用红泥夯实垒起来的土房子。房子有两间小卧室,一个客厅,加一个伙房。房子矮小破旧,上面盖的泥瓦很密实,没有透光的地方,每个房间只有很小的一个木制窗户。房子通风条件很差,透光度也很差,无论白天黑夜,总是黑乎乎,阴森森。两间小卧室,一间用来放杂物,一间用来睡觉。睡觉那一间相对好一点,比另一间要干净不少,也大不少,没有那种发霉发臭的味道。房间里有一张非常精致的竹床,是养父亲手做的。床头还挂着几个小葫芦和几件用竹子做成的非常好看的竹篮,我特别喜欢。可惜的是挂的蚊帐太土,太难看,总让我感觉有点失落。还有就是,家里那盏手提煤油灯我也很喜欢,样子怪怪的,我觉得很好看。伙房屋顶盖的是稻草,上面的横梁都是用竹子做的,很矮很窄,勉强两个人待下,个子高的还很容易碰头。
我家是单独居住在山坡下,独门独户,离大家群居的村庄有两里地。别看我家房子破旧,但这却是一个很美的地方。要是按地算,我家也是不错的,在古代,说不定都可以成为地主了。我家房子所在地至少有二十几亩地,这些地全是属于我家的,不过没有种农作物,在大家眼里都是些荒地,不值钱。这二十几亩地种了很多树,有桃树、梨树、苦楝树、香樟、橘子树、构树、茶树和柳树,还有很多叫不出名的树种,不过最多的是竹子,四周密密麻麻全是竹子。到了吃竹笋的季节,怎么吃都吃不完。春雨过后,那尖尖的脑袋一夜之间,就全从土里冒出来了。吃不完,我们会挖出来晒干,等到秋冬季节再吃,还经常可以挖出来,拿到集市上去卖。密密麻麻的竹子,把整个院子都盖起来,就算骄阳似火的夏天也很清爽。整个院子,灌木丛生,荆棘满地。到了春夏季节,各种花朵竞相开放,这儿刚枯萎下去,那儿又冒出来了,白的、红的、黄的、紫的接二连三地绽放,美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