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中,雪亮的剑刃架在如霜的脖颈上,不知道是剑刃照亮了肌肤,还是明肌映亮了剑刃。
北风如刀,雪片如席。
荒郊里,唯一一条通往城邑的小路,早被积雪掩盖,难辨分毫。一片枯叶落尽的树林,不知从何年月便伫立道旁,看这世间凄风冷雪。
路边有座小小客栈,在呼啸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不时发出吱呀呻吟。客栈里没有行酒声、喧哗声,只有炉火中的木柴,偶尔噼啪作响。寥寥几位客人,谈资早已说尽,有的独自喝着闷酒,有的听着风声不耐烦地轻轻抖腿,还有的埋头大睡,期待一觉醒来后,这场两天一夜的大雪已经停歇。
张大毛坐在客栈正中一张油腻的板桌前,面朝紧闭的板门,悠悠然为自己倒满了第十三碗酒,把倒空的酒坛放在桌上。他端起酒碗,缓缓扫视周围的人。
那缩在角落里大睡的是个胖大和尚,从自己今天一进客栈就趴着没动弹过,只露出一个硕大的光头,看不到面目,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喝老酒吃狗肉。那抖腿的客人离柜台最近,一副商贾打扮,之前攀谈时答非所问,这会在小声念念叨叨,很是无聊,一看就是个乘祖荫的败家子。至于那店家,说话唯唯诺诺,根本不为咱们豪爽的张大侠所喜。他目光巡视已毕,冷哼一声,要故作深沉地去呷一口酒,再发出一声轻轻的赞叹,好显出张大侠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不凡气度。
“呯!”
板门忽地被推开,一阵猛风卷着雪花轰然而入,连带着那满是酒的酒碗,一股脑全拍在迎门而坐、吓了一跳的张大侠脸上,酒泼了他满脸满襟。
张大毛老羞成怒,摔掉酒碗,跳起身来,指着门口大骂:“是他妈哪个……”
店内几人,除了那胖和尚未醒,都一时呆住了:破门而入的人摘掉帽子,竟是个白净娇柔的凤眼少女,虽然脸颊稍长,但容貌娇美;满面风霜之色,却掩不住一股养尊处优的气质,不知是哪一家的大小姐,竟在这风雪天中孤身赶路。
张大毛顿感骂不出口,嗫嚅了几声,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悻悻坐了下来。自古好男不跟女斗,咱们张大侠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跟一个弱女子计较?
只见那少女飞快向门外看了一眼,重新闭上板门,抖落帽子和披风上的厚厚雪花,急匆匆走到店主面前,道:“店家,快泡壶热茶,上些可口饭菜。有松子百合酥、豌豆黄、茯苓糕之类的点心,先端上来吃,我着急赶路。”
那店家赔笑道:“热茶马上端来。但请姑娘见谅,小店地处荒郊,这些点心是一向没有的。赶上这大雪封路,店里只有些牛肉青菜和面条。姑娘要不将就吃点?”
那少女皱了皱眉,极是不耐,抱怨道:“一路上连块点心都吃不到,还要在这鬼天气下赶路,真是倒霉!还站着干嘛,快去张罗啊!”她最后一句是对店家说的,颇有些颐指气使的味道,像对自家下人一般。
那店家点头哈腰去了。张大毛却把少女的话听在心里。不知道是哪个不懂怜香惜玉的蠢才,让这么娇滴滴的女子冒雪出行,真是罪大恶极。所幸落在咱们张大侠手里,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弱女受欺负。他打抱不平之意一起,不禁对那少女更加关注,不仅对受惊一事不再计较,一时间连酒也不再要添了。
只见那少女捧着茶杯暖手,心思却好像不在此处。窗外狂风偶一大作,推动板门,那少女都蹶然一惊。待香喷喷的牛肉面上来后,她也不过吃上几口,就停下了筷子,频频望向窗外,好像要不是天气太坏,她早就一头扎进风雪中继续赶路了。
张大毛总感觉,这少女是在躲避着什么人。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被那少女的贵气吸引,侧着身子小声问道:“姑娘怎么一个人雪天赶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那少女正心神不属,被张大毛吓了一跳。她眼含怒意,正要发作,但看张大毛一身武士打扮,又瞥见他脚边铁锤的锤头有枕头大小,转容强笑道:“没什么,这位大侠有心了。”
张大毛登时心花怒放,连背都直了三分。他不料这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对自己笑语相迎,更称自己“这位大侠”!他一拍胸脯,突然朗声长笑。那商人被他笑声所扰,不禁对他报以白眼;那胖大和尚却仍然趴着不动。
张大毛没注意到少女眼中闪过的鄙夷之色,笑了个痛快后,大拇指往自己脸上一指,道:“姑娘别怕,张某人的铁锤可不是吃素的。即使有恶人要对姑娘为难,也过不了张某人这一关!”那少女没想到他死缠烂打,面容一窒,道:“不用啦大侠,别费心啦。”然后飞快低下头去假装品茶。但在张大毛眼中,这少女必是出身名门,富有教养,等闲不愿麻烦陌生人。想到这里,他心中更坚定了保护少女之意,嘴上便不再多说。
客栈之中,一时默然。
窗外风声呼啸不止,室内逐渐暗了下来。那店家取出火石火镰,点燃蜡烛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