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做为阵眼的石碑并无多少风吹雨打的痕迹，显然立在这里不过短短三两年时间。

楚惜花运足功力，一剑劈向石碑。不料周围的毒气突然滚滚涌上，扑面而来。他视线被遮挡，手中剑不自觉缓了一瞬，只听“噗”地一声，剑锋如中败革。毒气散去，只见一个通体紫黑的人形，双臂交叉挡在石碑之前，挡下了这一剑，长剑入肉见骨，但再难寸进。

楚惜花抽剑后退，心中暗惊。这一剑他有自信把石碑斩成两段，不料斩不断这两条手臂。只见那人形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疙疙瘩瘩、满是疮疱，目光呆滞、口流脓水，形象可怖。楚惜花恍然大悟：“我说这万毒大阵为何无人看守，原来早就炼了‘阵奴’在这里！”

所谓阵奴，是被阵法布置者用秘法夺去心智，炼来守护阵眼的活死人，一般都会具有阵法的独有特性。像眼前这只阵奴，除了拥有这万毒大阵的毒属性外，还显然被淬炼了肉体，若非“乱花”剑锋利非常，加上楚惜花内力深厚，这一剑恐怕砍之不入。因而阵奴虽然只依靠本能行动，但杀伤力不容小觑。尤其是用秘法将武林高手炼制而成的阵奴，其本身的内力还留在体内，发招的威力，与生前无异。

那阵奴低低怪吼一声，舞动双拳，向楚惜花直冲而来。楚惜花挥剑连连招架，却不反击。他并非不能，而是不忍。

“他毕竟是个人啊！”

这阵奴攻势之中隐隐有法度，显然生前是名武林高手。同为有尊严的武人，没有死在决斗之中，反而被人炼成这种不死不活的鬼模样，成为牵线木偶，这让楚惜花又惋惜又心痛，一时之间竟然不想再对这阵奴造成伤害。

太过感情用事，容易优柔寡断。自己的这个缺点，不用剑圣大哥说，楚惜花就很清楚。但是他并不后悔。虽然自己常被过于充沛的感情所累，容易对喜欢的人过度付出，有时会受到伤害，但他并不认为那些是错付。如果喜欢的人开心快乐，他就会感到满足。因此，他为人处世，始终把感性放在理性之前，就像如今的一味遮拦闪避。

但一味遮拦闪避，还要顾及周边的毒气，楚惜花很快险象环生，险些被阵奴一拳当胸轰中。

“它不过曾经是人罢了！”

犹豫之间，父亲的声音在楚惜花耳畔响起，低沉的话语，有如雷鸣，振聋发聩。

楚惜花年幼之时，父亲就曾对他讲过阵奴之事，言道只有将阵奴头颅斩下，才能彻底终止其行动。父亲还告诉他，炼制阵奴，是武林中人所不齿的事。同样被人不齿的，就是施放蛊虫。数百年前有一位擅于操纵蛊虫的武林怪杰，最高深的功夫，是让小小的“魂蛛”钻入中蛊者的头颅，通过控制“魂蛛”，如臂使指般操控中蛊者的一举一动。如此一来，受控者的招式运用自如，不像这阵奴单凭本能，抬臂踢腿间难免有几分僵硬死板，招式中的精妙之处，只能发挥三成。不过，受魂蛛操控后，或许是潜力被过度消耗，中蛊者的寿元会大幅缩减，也不比阵奴自愈力强横，因此两者各擅胜场。（按：魂蛛将八爪刺入中蛊者脑部，通过联通脑神经，影响神经信号，来控制中蛊者行动。但此举会伤害中蛊者脑神经，严重者会暴毙。时人不懂“神经”一物，因此以为魂蛛消减了中蛊者的寿算。）

当父亲讲到“遇见阵奴要毫不犹豫将其斩杀”之时，年幼的楚惜花就曾发出“阵奴是人”的质疑，但随即被父亲否定了。当时的他，对父亲的话不甚认同，甚至有些反感。而如今身陷险境，望着阵奴那呆滞的目光，他开始意识到，活人变成阵奴后，便已无药可救——他们本身的意识早已丧失。而意识，不就是生而为人的最大明证之一吗？

这些事，其实他早就知道，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

要想见到重要的人，就要破这万毒大阵。要想破阵，就要毁掉阵眼石碑。要毁阵眼石碑，就要斩杀眼前的阵奴！

“抱歉了！”

楚惜花暗道。他一咬牙，已然坚定了决心，剑走中宫，刺向阵奴咽喉所在。那阵奴赤手空拳，不闪不避，伸手朝“乱花”剑剑刃上便抓。楚惜花不知这阵奴握力如何，不欲长剑受制，迅疾变招，长剑圈转，已在它臂上划出一条深深的口子，顺势抹向它咽喉。那阵奴仍不闪避，竖起左臂一格，臂上虽然又添了一道伤口，但已把长剑格开，右爪趁机抓向楚惜花面门，那手爪上隐隐有毒气流动，若被抓伤，必然身中万毒。

“且看小爷剑招快还是你愈合快！”楚惜花身形疾退疾进。这是他“青龙诀”中的身法绝招，进退时机、距离拿捏得妙到毫巅：退后时恰好避开这一抓；前跃时正是敌人抓势已老、新力未生、破绽大露之际。他招招抢攻，一连攻出七剑，其中三剑准确劈在阵奴左臂伤处，让伤口越来越深，眼看再来一剑，就能把这条左臂斩断。

“轧轧轧……”

正在楚惜花高歌猛进之际，似乎是感应到阵奴形势不利，阵中机关突然再次运转，那四周的毒气气墙，竟然又向高处延伸，眼看要在半空中闭合在一起，如同一张巨大的鸟笼，将楚惜花包裹在其中。

“不好！”

楚惜花神色剧变，急忙如同鲸吸百川般，在气墙彻底闭合之前，长长吸了一口洁净气息，气息入体，在各大经脉中游走，最终汇入五脏，转化成一股精纯的“浩荡东风”真气。

他天生丹田有所缺陷，无法储存真气，成为不能修炼内功、一窥武学堂奥的“废人”。幼年时，父亲带他走遍四海、寻贤访友，终于让他拜入地藏教，修习教中一门将真气储存到五脏中的内功心法。这门心法被旁人视为鸡肋，但对楚惜花却是如获至宝。他修炼心法之后，终于从毫无内力、空有架势的弱者变为内家高手。这来之不易的内力，被他取名为“浩荡东风”，配合自创的“倾城剑法”，加上师门所传奇功“青龙诀”，终于让他有了今日的成就。

但因为丹田有缺陷，楚惜花功力虽高，真气始终无法修成自给自足的先天境界。先天高手闭气之后，仍能在丹田内生出源源不绝的真气，耐力极强。而楚惜花闭气之后，五脏内真气无法得到补充，只会越来越少。

而刚才所吸气息转化成的真气，不过能支持他全力再出三招而已。何况他还要留出余力，破坏那阵眼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