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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自樾军夜袭汇昌,郑军的焦土战术就被打乱了。玉旒云和石梦泉都没有调头再回黎茳,只是传令回去,交待卢进等三位督尉留下足够的粮食赈济灾民,然后大军立刻追上来。她和石梦泉就率领区区几百人迅速挥师东进。因为郑军已经将南方的防务基本撤空,留守的士兵一看到樾军来到,立刻就慌了手脚,根本没心思估计对手的实力如何,便丢盔弃甲而逃,结果,玉、石二人几乎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好几个城镇。也有些郑军士兵颇有骨气,宁死不肯投降,宁愿自己和城池一同毁灭,也不把土地拱手送到敌人手中,便不顾一切要将城池烧毁。只是,他们此举不像归平、黎茳等地充分准备过的,又有火油又有火药,不过是随便点起几把火来,待樾军攻进城去,没花多大力气就扑灭了。百姓本来四散奔逃,然而樾军军纪严明,玉、石二人又将沿途的物资统一调配,及时取富补贫,决不让任何一方的百姓有衣食之忧,因此上占领区总是很快就能安定下来。甚至到后来,樾军“不扰民”之名传扬了出去,有些城池的守军一逃走,百姓就纷纷出来欢迎樾军。如此,三月未过尽,玉、石二人已经来到了江阳城外。遥遥一望,见城池完好,城门紧闭,显然刘子飞还没有攻来。他二人不禁庆幸:经过了如此多的阻滞,竟还是比刘子飞先到达,实在是天意如此。  二人考虑,毕竟江阳是郑国的首都,无论其国家衰亡到什么地步,总会有最后的抵抗,所以应该整顿部队,准备打一场硬仗。因此他们让部队暂时驻扎下来,稍作休息。可是,营地都还没收拾妥当,就见江阳的城门打开了,里面有百多人潮水似的涌了出来。樾军这边当然是一惊,以为要应付一批亡命之徒,连忙戒备。岂料人群分散开来,当中驰出一匹快马,一径飞奔到樾军营前。骑手是郑国士兵的装扮,但是并没有带兵器。人从马上滚下来,就将一个包袱举过头顶:“郑国传国玉玺在此,请惊雷大将军过目。”玉旒云和石梦泉不禁相互望了一眼:啊,原来是来投降的么?  石梦泉生恐有诈,替玉旒云接过包袱来,里面果然是羊脂白玉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玺印,就道:“你来献玺投降?你们皇帝在何处?怎么不来?”  士兵道:“启禀将军,我国自先帝驾崩之后,王位一直虚悬。二皇子、皇叔,甚至国舅爷都把持过朝政,一时是你,一时是他,走马灯似的换。自从开战后,就更加不晓得谁是正主儿。这半个月来是六公主和驸马临朝。不过,他二人已经被我们禁军兵士杀死。现在只等玉将军入城,就可直接升座太极殿。”  禁军兵变!玉旒云和石梦泉交换了一个眼色,道:“要我升座太极殿?这是你们禁军们自己商议出来的?你们还有那么多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他们不都盯着太极殿上的龙椅么?几时轮到我去坐?再说你们京城之中这么多百姓,我恐怕还没走到太极殿,已经被他们踩死在路上了吧!”  “将军有所不知,”那士兵道,“自从先帝驾崩,我国就已经分崩离析,早没有个国家的样了。开战之后,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也就分成了主战和主降的。这次我们不仅杀死了六公主和驸马,也囚禁了许多主战派的人,现在还留在其位的官员,都是愿意投效将军的。至于城中百姓更不消说——皇叔是现在我国最强的军阀,本来也是最有希望登上帝位之人,但是他为了在南北两线和将军作战,竟然让南线的守军烧毁城镇,使得民不聊生。将军经过这些城镇时,非但不从百姓那里取走一米一粟,还把军粮分给饥民,又替大家修葺房屋,这些早已经流传到京城来了。百姓们都说,与其交苛捐杂税支持皇叔打仗,还不如拥戴玉将军来做皇帝。他们早就等着打开城门迎接将军了。”  如此原委!一路上的种种艰难困苦竟都成了将他们推向胜利的无形之手!玉旒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朝城门口一望,果然先前跑出来的人大多是平民,已经列队在官道两侧准备欢迎樾军进城了。既没有愧对良心,也没有耽误正事,玉旒云望了望石梦泉,笑了起来:“好,既然如此,我就进城去。不过,太极殿可以免了,我没有兴趣。你身为禁军,应该知道皇宫里的金银财宝都在哪里吧?”  那士兵愣了愣,没想到堂堂惊雷大将军问这样的问题。他还不待想好答案,玉旒云已经吩咐道:“这件事我交给你负责——把宫里所有的金银财宝清点出来,看看一共有多少,然后来向我汇报。如果有任何侵吞隐瞒的,你也只管报给我。”  “是……”这士兵别无选择,只有答应。  石梦泉已经传令下去叫士兵们整队进江阳。玉旒云便翻身上马。提起鞭子来,又转身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孙非,”士兵顿首,“是禁军统领。”  “好。”玉旒云点了点头,“你还不上马?前面带路!”    玉旒云还是被引到了太极殿,沿途受到了百姓的夹道欢迎。一个国家的百姓竟然对前来占领他们的敌人有如此的热情,石梦泉为自己庆幸,但又为这些亡国的郑人感到悲哀。  到了太极殿之后,已经有不少亲贵官员在等候了,就要把玉旒云往那龙椅上拥。玉旒云一摆手,自在大殿中央站定了,道:“我并不累,就不用坐了。还是办正事要紧。今天这里来的都是哪些官员?”  众人虽是第一次见她,但早听说过许多她的事迹传闻,晓得到了她跟前最好有一答一有二答二,于是逐一自报家门——各部官员从堂官到主簿真是应有尽有。  玉旒云道:“你们过去该怎么办事,如今还怎么办事去。虽然北线硝烟未平,但是我想天下大势已定,在我禀明圣上派来总督之前,你们可以先着手收拾残局——有冤的就去平冤,有灾的就去赈灾——你们迎我进城来,不就是想要天下尽快太平么?”  那些官员们相互望了望,有人道:“玉将军果然英明,吾等……”  玉旒云一挥手:“没用的话可以不要说了,有什么非常紧要一定要请示的现在就问,否则我也有的是工夫要做。”  “臣有本……”一个中年文官走出队伍,想了想,既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对玉旒云称“臣”,又不只该不该用“上奏”,就愣住了。  “说。”玉旒云负着手。  这文官道:“今年正逢会试,本来考期在二月,各地考生也已进京。只是因为战乱的关系一直耽误到现在也不曾举行。不知将军意思如何?”  玉旒云摸了摸下巴:会试由礼部主持,皇帝任命正、副总裁,取中者为贡士。贡士再由皇帝亲自御殿复试、决定取舍、等第,然后释褐授官。如今郑国既没有皇帝,也亡了国,授什么官要由樾国皇帝决定,这考试的确失去了平常的意义。不过,玉旒云想,反正科举就是为了选拔治理国家的人才,用郑人治理郑国岂不便宜?因道:“考。既然人都来了,为什么不考?往年这事是怎么办的,如今还怎么办——你们可以传我的命令下去,一切照常,考试要尽快举行。”  “是。”这文官答应着,“不过正、副总裁……上一届是礼部的张大人和刘大人,他们现在都在监牢里。”  “为……”玉旒云本要问,不过想起孙非说过那些主战派的人多被关押下监了,便改口道:“如今大局已定,莫非这两个人还如此固执,连对你们郑国学子有益之事也不肯做?就算他们真的如此食古不化,你们朝廷之中难道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就没有学识、人品都足以担当此任的大臣吗?”  “啊……这……”那文官嗫嚅道,“还是请玉将军来定夺比较妥当。”  “混帐!”玉旒云道,“我又不是你们的皇上,我也根本不晓得你们朝中有什么人才,我怎么定夺?在你们的先皇还在世的时候,也不是任何事他都亲力亲为的吧?要什么都靠他,还要你们做什么?我只告诉你,尽快把春闱的事办妥当了,考什么题目,谁来裁判,都不要来问我。我只要看到最后选出来的是有识之士,否则,拿你们是问——可明白了?”  “明白了……”不仅是那个文官,其他人也都跟着回答。  “很好,那就不要在这里站着,都做事去。”玉旒云摆手打发他们。正又看到孙非匆匆走进殿来,还带了个太监,就上前问:“叫你清点金银珠宝,已经算好了?”  太监手里捧着一本册子:“奴才这一有记录,不过许多珍宝已经被皇叔和二皇子各自那去做军费了,所以现在剩下的大概只有其十分之一。但也都是些奇珍了。将军可先看册子,遇到喜欢的,奴才就叫人给您搬来。”  “不用看了。”玉旒云道,“这些东西折合现银大概是多少?”  太监一愣:“这……这些都是无价之宝,奴才实在算不出来。”  “看得见、摸得着,还能没有价?”玉旒云看方才一个自我介绍是户部员外郎的人正要离去,就叫住了他:“你户部银库里暂时不用的银子有多少?”  那人怔了怔,答道:“也没有多少,大概万余两。”  玉旒云道:“好,我就算你有一万两——”她转头命那太监:“把这些无价之宝统统搬到户部的银库里去,将一万两银子支出来。”  “啊?这可使不得!”户部官员和太监同时惊呼。  玉旒云道:“怎么使不得?奇珍异宝既不能吃也不能喝,不如变成钱来用。而户部的银子又暂时只是在那里摆着,换成珠宝也是一样的。你们速速去把这件事办妥,明天之前我就要见到现银——另外,把惠民药局、各个育婴堂,各个善堂的管事人都给我叫来。我也有事要交代他们做。”  户部官员和太监面面相觑,看玉旒云丝毫也不给争辩的余地,只得应声各自退去,孙非也领命去传诏惠民药局等处的管事。一时间,太极殿上静悄悄的只剩下了玉、石二人。一国之金銮殿竟然能冷清到这地步,倒也值得感叹。  不过玉旒云只是负着手,踱到了那龙椅跟前,拿脚先轻轻地踢了两下,接着才坐了上去,便嘿嘿一笑,道:“这么不舒服的一张椅子,郑国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竟然为它打破了头。要坐上去有这么难吗?来,梦泉,你也试试!”  看她这样漫不经心地坐上龙椅,虽然仿佛游戏一般,但举手投足俨然有傲视一方的威严,石梦泉已经为之一愣。这时,听玉旒云竟叫自己也去坐,他赶忙摆手:“这……这怎么可以……”  玉旒云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刀剑可以一起挨,难道一张破椅子还不能一起坐的?”说时已经不容分说地把石梦泉拉了过去又按到了龙椅上:“怎样?比起你自己家里的椅子硬得多了吧?”  石梦泉这才明白什么叫“如坐针毡”,赶紧站了起来,不自在地笑了笑道:“要说家里的椅子,我倒也记不得是什么感觉了。”  果然!算算他们离开西京也有大半年了。玉旒云因笑道:“江阳已经拿了下来,局势一稳定,你就回去坐个够吧!就怕——”就怕西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回去之后能不能坐得安稳还是个问题!庆澜帝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消息?  然而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去担心那些没法改变的事也是无用。这一点玉、石二人都明白,就不把话挑明。石梦泉换了个话题,道:“你要那一万两银子是想分发给惠民药局和那些善堂么?”  玉旒云点点头:“我们能够拿下郑国完全不是依靠兵强马壮,靠的是一路赈灾救济,没有打垮郑国的军队就先得着了郑国的民心。他们是冲着这一条才打开城门来迎接我们,我们怎能叫他们失望?”  “我还以为你是赈灾赈出瘾来了。”石梦泉道,“能够这样拿下郑国虽然辛苦却也值得,我想这有利于长治久安吧?如果将来都这样……”  “你才赈灾赈出瘾来了呢!”玉旒云打断他,“将来——将来还有哪个国家?你想要用这种法子去攻打楚国么?楚国土地广袤,人口众多。程亦风如果烧掉半个楚国,就算是把我们一年的漕粮运过去,也不够吃的。他把你饿个半死,然后又教唆些土匪强盗跟你打游击……”  “程亦风是不会放火烧城的。”石梦泉摇头道,“我觉得以他的为人来说,假如遇到我们放火烧城他都会尽量带着老百姓逃走,哪怕是自己没的吃,他也会给老百姓留一口饭。”  “那敢情好!”玉旒云笑道,“我就放火烧掉半个楚国,给他程亦风来个焦土战术,我……”说到这里,她忽然咬了舌头似的:“我……我说着玩儿的。”  石梦泉知道靖杨之后她已经“杯弓蛇影”。两人之前既已说好要开诚布公,于是就不再顾虑,笑道:“我知道。”  玉旒云也笑了笑:“咱们的目的是要占领楚国,又不是要毁掉楚国——不知道楚国皇帝的宫里有些什么宝贝,他们户部又有多少银两,够不够用来做战后重建的?”  石梦泉还想不到那么长远:“要说战后重建——我看郑国这里已经够棘手的了。南线已然如此,北线经过战乱还不知是何情况。”  “那是未来总督的事。”玉旒云道,“顾长风一定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况且南线我们已经帮他收拾了不少,就看北线了——北线有什么破坏,都是刘子飞这老小子干的好事。顾长风参人可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到时候够刘子飞受的,哈哈!”  “说到刘子飞……”石梦泉不禁皱起了眉头来,“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来到江阳?”    刘子飞其实在次日就来到了江阳。他这一路上虽然处处遇到抵抗,但是郑军是各方诸侯的乌合之众,基本不堪一击,除了耽误了许多时间外,人员倒没有大伤亡。他觉得自己这仗打得还算漂亮,兴致勃勃地冲到了江阳城下,打算用千军万马之势吓破守军的胆子,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将城拿下,就可坐下来等着玉旒云,欣赏欣赏这黄毛丫头恼火的神情,并顺便教训她一句:年轻人,不是让你跟着到北线来做我的后援吗?你偏偏要自己在南线打。碰钉子了吧?没关系,遇到点挫折是好事,好好学着吧。  正是这种洋洋得意的情绪使他看到江阳城楼上樾军旗帜时疑心是自己花了眼,再仔细一看,正中一面黑底绣金的大旗可不正是玉旒云的么。他不禁又惊又气,转身怒冲冲对郭罡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他们被洪水困住了么?”  郭罡只耸了耸肩:“将军,老朽是个谋士,可不是神仙。他们应该是被水困住的,怎么会……”  刘子飞恨恨道:“早知道就不花时间跟乔日新这老匹夫周旋了,现在被他跑了,又耽误了时间——”  “将军,”郭罡打断刘子飞的牢骚,“世上若有‘早知道’,乞丐都当了皇帝。到这光景,既然已经被人抢了先,就该想想接下来如何应付,光慨叹有什么用?”  刘子飞当然理会得:“依你看要怎么处置?”  郭罡拈了拈胡须:“将军也说要‘依我看’,当然要先进城去看一看才知道了!”  刘子飞觉得他这是句废话,好像存心说来气自己似的,但是也不敢发作。一路作战,他发觉郭罡这人的确有些鬼才——虽然郑军的确不堪,但若不是郭罡处处有奇思妙计,恐怕还得多纠缠些时日,今日还到不了江阳呢——若是让玉旒云尽得城中的各种珍宝回去献给庆澜帝,自己岂不是亏大了?他便把心里的怨气压了压,下令开进江阳城。  城上这时负责防务的是卢进的手下,一早注意到他了,立刻通知卢进,这健锐营督尉就带着一队亲兵迎出城来:“刘将军,辛苦辛苦!”  刘子飞鼻孔朝天“哼”了一声算是招呼,径自打马入城。后面赵酋、陈灏则早就惦记着战友了,纷纷上来问长问短。两边各自的经历岂是几句话能够说完的?卢进道:“先去见了玉将军,回头再慢慢聊!”由于城中已经有健锐、步军和神弩三营官兵,无法再容纳前锋和骁骑两营,赵、陈二人即命令士兵就地扎营休息,他们则跟着卢进来到城中。  这时候玉旒云正在郑国皇帝的御书房里召见惠民药局和善堂的管事。卢进在自己出城迎接之时就已经往皇宫里传了消息,所以玉旒云早就晓得刘子飞来了。但她偏偏就装做无暇理会的样子,任刘子飞闯进了门来也仿佛没看见。直到刘子飞气呼呼地咳嗽了一声,她才略抬了抬头:“啊,刘将军到了?待我把银子分好就来听你汇报。”语气是这样的轻描淡写,好像刘子飞不过是来她家里闲聊一般,但又偏偏用上了“汇报”这个字眼,上下级之分不言而喻,刘子飞气得差点儿跳了起来:“你——”  郭罡在一旁拉住了,轻声劝道:“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跟她生气有什么用?要找准要害,定能把她也气得跳起来。”  刘子飞将信将疑,不过知道玉旒云一向刻薄,若只和她斗气,恐怕自己先被气死,于是就问郭罡道:“你看要害在何处?”  郭罡笑而不答,看看四周,见站得离自己最近的是一个太监,就凑上前去,问道:“玉大人在分什么银子呢?”  这太监不晓得樾军之中也有派系之分,凡见了樾军中人就当是主子,即原原本本将玉旒云用宫廷珍宝换户部库银又分发给一众善堂的事说了。他自己虽然心疼那些稀世珍宝,但是不敢说玉旒云半句坏话:“玉将军可真是爱民如子哪!”  郭罡微微一笑:“那也要爱的得法才行啊!”太监正不解他此话何意,郭罡已经大步走上前去,拨开等着拿银两的人群,径自来到玉旒云的跟前:“大人,发银两的事,万万不可做。”  玉旒云早就盘算着要怎么找他算帐了——这只黄鼠狼,本来是养着打算对付老狐狸公孙天成,不想先咬了自己。她恨不得把此人剥皮抽筋,聊解心头之怨。如今这家伙正往自己的刀口上撞来,没理由不收拾的。于是,她冷笑一声:“怎么,银子不发给他们,难道还送给你不成?”  郭罡没有被她语气中明显的杀意所震慑,还是保持着笑容,捋着胡须道:“就算大人把银子送给我,我也不会要的。这时候要银子有什么用?沉沉的跟一堆石头没什么分别!”  此刻正轮到慈济堂的管事领银两,给郭罡无端搅局,不由恼火,道:“你嫌银子重,莫非是想要银票么?”  “非也,非也!”郭罡摇头晃脑,“银子我都不要,银票就更加不要了——跟废纸有什么两样?”  “郭罡!”玉旒云“啪”地一拍桌子,“你做的那些好事我还没找你算帐,现在又来胡闹些什么!”  “大人,郭某并非胡闹。”郭罡拱手一揖,“我只是想告诉大人,战乱方定,要安抚百姓,发银子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  玉旒云白了他一眼,仿佛是说:你也懂得安抚百姓?我还以为你只晓得残害无辜!  郭罡指着桌上散放着的几锭银子:“这是什么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如今青黄不接之时,缺的是粮食,不是银子。”  众人都觉得他说话实在是毫无道理:难道银子不能用来买粮食么?慢说粮食,有钱不是能使鬼推磨么?  郭罡当然知道大家的心思,看到桌上还有一副围棋,就抓了一把黑子洒在桌子中央:“比如这就是现在京中所有的粮食,因为粮少人多,所以价钱很贵,姑且算是一两银子一斤。原本能出得起这种天价的人若有十个,现在大人从国库中发了这么多银子出去,有钱人就变成二十个。可是,粮食却还只有这么多。米商看看行情,还不顺势涨价到二两银子一斤?”  有些善堂管事还未反应过来,玉旒云却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心下微微一惊: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自己不曾想到呢?但是却不肯在郭罡面前认输,反而道:“那便如何?少数几个富商巨贾还能斗得过国库去?现银目下没有,用户部官票不就行了?我就不信有银子买不来粮食!”  郭罡嘿嘿干笑:“发行户部官票的确可以使大人和这些善堂一夜暴富,可是,京城的粮食依然没有变多。便是真如大人所愿,让这些粮食都进了老百姓的厨房,米商们拿着那一大堆户部官票要去买什么?除了米之外,还有油盐酱醋青菜萝卜鸡鸭鱼肉——大人如果为了某一群人而发行大量户部官票,只会造成物价飞涨,而人人手中都有钱买不着东西!”  “这……”玉旒云一时无言以对。旁边郑国户部的官员也想起了前车之鉴:“要说起来,三十年前也是皇子争位乱起萧墙。先密王爷主管户部,私自发行大量官票用来招兵买马收买人心,结果市面上官票太多,原本一百两官票可以供一大家子人生活一年,官票泛滥之时,连一斤米也买不到。店铺都开始只收现银,所有手里有官票的人都争相去银号兑换现银,许多银号便关门停业。密王爷见事情不妙,下令说户部官票不得兑换现银,只能用于易货。而所有做买卖的,只想花掉手中的官票,没一个愿意接收的。官票一夜之间变得同废纸无异。由于官票开始面市的时候,都是收了密王爷贿赂的官员拿去古董店珠宝铺买翡翠珊瑚的,所以这些店铺里官票最多。那禁止兑换的命令一出,这些店铺纷纷关门,有好几个掌柜还寻了短见。这事越闹越大了,密王爷被夺爵软禁,那套官票也就弃之不用。大家都被这场风波高怕了,大概总到了十年前,户部才又有新的官票见市。”  玉旒云也知道自己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当务之急是恢复郑国的秩序,让老百姓各务其业,不要让秋天的收成受到影响——当然,那是顾长风需要担心的事——可她却想当然地拿国库的银子资助善堂……石梦泉先说她“赈灾赈出瘾来了”,倒还真有点儿道理!幸亏是郭罡提醒,她想,否则可不闹出麻烦来?  只是善堂的管事都来了,难不成现在把发出去的银子要要回来么?  她正犹豫,却听刘子飞哈哈大笑道:“唉,玉大人,你毕竟还是年轻。郭先生见多识广,你该多听听他的意见。有道是,不听老人言,怎么样的?”  玉旒云一咬嘴唇:本来郭罡之言甚是有理,就请教请教他有何解决方法也无不可。但是他和刘子飞沆瀣一气,谁知道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已经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过一次,决不能再上当!这样一想,她即冷冷一笑:“刘将军,这里到底应该是谁发号施令,好像不是看年纪大小。论军阶官职,你的品级比我低,论君臣纲常,好歹我是皇亲国戚,贵为公爵,多少也算是你主子,我在这里办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  “你……”刘子飞简直气得要跳起来,“你私自兴兵,你……”  “哼!”玉旒云截断他的怒骂,“我私自兴兵,难道你就有出兵的圣旨?我攻城掠地光明正大,你们两个在富安做了些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我看,今天要不把这事办了,你还不知要得意到几时!”  刘子飞索性就扯破了脸来:“我在富安做了什么事?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先在富安做了什么?我和你比起来,真是天上地下!再说,如果不是我在富安破坏那机关,你能够这么顺利……”  “刘将军!”正好石梦泉从门外走了进来,及时喝止他的后半句话。“将军方才进城,理应先去休息,富安有什么事,也不必这时议论。”  刘子飞正恼火,不听劝,反而高声道:“石梦泉,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也这样跟我说话?我爱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你还不够资格管!”  惠民药局和一众善堂的管事虽然是来受人恩惠的,但是多少都带着点儿亡国奴的悲哀。如今见到侵略者自己吵了起来,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解恨,大家心照不宣地立着,饶有兴趣地看好戏如何继续。不过石梦泉考虑的周详,此时已出言赶他们:“善款明日再继续分发,请各位先回去吧!”这些人无不暗暗跺脚,但面上谁也不敢表现出来,一一行礼告退。  刘子飞还没有闹够:“你让他们走干什么?你怕他们知道玉旒云能有今日靠的不是她自己的本事么?”  “将军,”郭罡在一边轻声提醒,“不要给郑国的小民看笑话。”  “谁敢笑?”刘子飞还兀自嚷嚷,“我看谁敢笑!”  “你给我住口!”玉旒云厉声喝道,“在军队之中你爱怎么出丑我懒得理会,不过你要在外人面前丢整个樾军的脸,我绝不允许。我不要别人以为我玉旒云的军队是为了胜利就可以不择手段的。”  “你的军队?军队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刘子飞愈发起劲,“你……”  他还要继续骂下去,郭罡硬是拉住了:“将军,我……”后面的话附耳而言,玉、石二人都不曾听见。不过,看刘子飞眉头先是皱起,接着又松开了,仿佛在说:果真?而郭罡就神秘兮兮地点头微笑。  “好!”刘子飞道,“玉旒云,你爱自说自话,你就自己玩个够吧!”说着,一甩袖子,转身与郭罡出门而去。  玉旒云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哼”了一声,将桌上方才郭罡摆弄过的围棋一推,两只青花细瓷缸登时摔个粉碎,黑白棋子滴溜溜滚了满地。石梦泉看着她铁青的面色,正不知要如何相劝,忽见她又抬眼朝自己微笑了起来:“我险些被这两个混账气糊涂了。要是在郑国官员面前提起水淹靖杨之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民心岂不又要失掉?幸亏你及时提醒。”  石梦泉笑了笑:“大人不是嘱咐过我要时刻帮你看清左右,免得犯错么?我正好经过门口,既是分内之事,又是举手之劳……就不知道这两人人神神秘秘有何企图?”  玉旒云摸了摸眉心,找不到答案。  石梦泉道:“不是听说了大人要分发善款,所以存心来捣乱的吧?”  玉旒云沉吟不语:石梦泉并没有听到郭罡方才的一番言论,所以才有此一问,而玉旒云看来,虽然害怕郭罡再次暗中陷她与不义,但乱发银子的事也决不可在继续下去。然而,江阳百姓迎她进城是指望着她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将大家的生活恢复到战前——即使不能一夜之间成为太平盛世,多少也要做出点成绩来……伤脑筋……  “这事……”才要跟石梦泉商量,却见到孙非已经送完诸位管事转了回来:“玉将军,石将军,卢督尉带着骁骑营和前锋营的督尉在外面等着召见呢!”  “看,我竟把这事忘了!”石梦泉一拍脑袋,“原是我在宫门口遇到他们才一起来寻你,一打岔竟忘得一干二净!”  玉旒云忙了半日也累了,一时找不出下一步的方案,和部下们聊聊天放松一下心情也是好的,因意吩咐设宴为赵酋、陈灏接风。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不是铺张的时候。“请他们进来。看茶。”    赵酋、陈灏自然要汇报北线进攻的过程。不过,他们也有另外的消息:刘子飞击溃皇叔纠集起来的“护国联军”就接受了皇叔和其他地方军阀的投降。这过程中,他收受了各路诸侯无数珍宝,连别人家里的娇妻美妾也挑走了若干。然而最离谱的是,钦州太守献印投降时,刘子飞看中了人家的女儿。这姑娘本已许配人家,刘子飞偏偏要霸占,结果姑娘性情刚烈,从城楼上堕下自尽,她的未婚夫——出身前科状元,在当地很受尊敬——也是个痴情种子,触墙殉情,临终诅咒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樾国有将如此,五年之内一定亡国。百姓看来,刘子飞行事已经是神憎鬼厌,又添上这一条血咒,很多人便揭竿而起,占领区内□□不断——当然,这些人相比军阀的部队,更加不足为惧,刘子飞采用郭罡的建议,进行了一两次血腥镇压,就不再有人敢公开和樾军作对了。但是,占领区内百姓道路以目,一看到樾军经过,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户,仿佛见了鬼一般。  “哼!”玉旒云笑得近乎狰狞,“这种无耻的事刘子飞不是第一次做,虽然军纪明令不许,但是他是老将,谁也不敢参他。如今加上郭罡这个良心早被狗吃了的人,真是狼狈为奸,相得益彰!我玉旒云偏偏就不怕他,非把他参倒了不可——你们几个合计一下,把他做的所有好事都记录下来,联名签署,回到西京之后,我要他好看!”  赵酋他们这班年轻将领,本来就对刘子飞没什么好印象,瑞津吕、刘夺权之后,大家更是把他恨得牙痒痒的,无奈身份悬殊,敢怒而不敢言。现在玉旒云放出话来要牵头弹劾,当真大快人心。赵酋道:“真写出来,恐怕写成一本书那么厚,皇上要看几天几夜才看得完。”  卢进一边笑道:“看都要看几天,那你写岂不是要写几个月?”  赵酋搔了搔脑袋:“他做了一辈子的恶事,我写几个月写完也算是动作相当快了。”  “我等不了几个月。”玉旒云道,“这参他的奏本必须要和战报一起八百里加急递送回京。而且我的战报一定要抢在刘子飞之前,免得他和郭罡造谣生事。所以我最多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把这件事办妥。”  赵酋听了,道:“那属下岂不是片刻也不能耽搁,马上的开始写了?”  陈灏也道:“我们进城来也有些时辰,该回军营去巡视。玉将军还有许多正事要办,属下们就此告退。”  玉旒云点点头:“也好,本来我应当亲自去军营里慰问战士们,不过城中杂事太多——梦泉,不如你替我走一趟?”  “好。”石梦泉顿首答应,和卢进、赵酋、陈灏一起出了御书房。  一直侍立在外的太监见客人离去,才进来收拾满地棋子。玉旒云本来提笔欲写战报,可是看到人影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就集中不了精神,索性搁了笔到外头来换换心情。  郑国虽然和樾国一样地处大青河北,但是郑国靠海,气候湿润,三月里正是百花齐放,春意盎然。皇宫经历了几个月的变乱,疏于打理,花卉盆景挣脱了原先的枷锁,反而多了几分自然之趣,玉旒云信步闲游,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御花园中,这时就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道:“大人,恭喜大人得偿所愿!”  是郭罡!玉旒云的好心情顷刻荡然无存。她倏地转过身来,盯着这个丑怪的男人,道:“你不是和刘子飞办大事去了么?又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做什么?”  郭罡面色如常:“写一封污蔑诋毁大人你的战报,刘将军应该还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如果是敲诈财宝霸占美人,缺了我出谋划策,他大概就闹不出满城风雨了。”  玉旒云虚起双眼:“他在北线作恶多端是你怂恿的?”  郭罡道:“正是。钦州太守的女儿本来只不过是站在城楼上寻死觅活想吓唬吓唬刘子飞,是我把她推下去的。她的未婚夫自杀,临死的时候根本也什么也没有说过,那些恶毒诅咒是我传出来的。占领区□□是我挑唆,也是我献计镇压——刚才赵酋有没有跟大人说,刘子飞把参加□□的人全部肢解,丢在太守府门前让军中的狼狗去吃?这主意也是出自我的手笔!”  玉旒云南征北战,什么血腥场面没有见过?但听郭罡这句话,险些没吐了出来。而郭罡还洋洋自得地继续说下去:“大概赵酋告诉大人,现在北线占领区内百姓道路以目——其实我建议刘子飞实行保甲连坐,如果有一人造反,他同一甲的所有人都要全家杀头。如果有两人生事,则其同一保内所有人都要凌迟。如此严刑峻法,还有哪一个敢不老实?”  “浑蛋!”玉旒云下意识地往腰间拔剑,抓了个空,才想起佩剑放在御书房里,只能用手指着郭罡,厉声道:“你这阴险狠毒的小人,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就不怕我杀了你?”  郭罡毫无惧色:“我当然怕大人杀我。不过我更觉得奇怪,以大人的脾气,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杀我?莫非大人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我做的事情虽然卑鄙,但是对你却都大有好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郭罡道:“难道不是么?我水淹靖杨,不仅为大人扫除了沿途的敌军,又让大人做了与百姓同甘苦、共患难的英明主君。我怂恿刘子飞在北线烧杀抢掠,第一是将乔日新逼到了大人的掌握之中;第二,就让刘子飞的恶行深入人心,同大人的善举成为鲜明对比;第三,我给了大人一个光明正大除掉此眼中钉的机会;第四——这所有的一切坏事都是我做的,大人可以推得一干二净,无论是皇上面前,还是石将军面前,大人都不需要愧疚。”  “你……”玉旒云的手微微颤抖。  “如何?”郭罡望着她,“大人是打算让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跟刘子飞一起获罪,还是你心有不忍,愿意放我一条生路,好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效力?”  玉旒云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不得不承认,郭罡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然而,与其说这个人是在帮助她,倒不如说这个人是在操纵她。她是不甘受制于人的。她想方设法摆脱这个阴险小人地掌握,然而到头来,一切都还在他的计算之中!把牙一咬:不管这人还有什么阴谋,总之杀了他,就一了百了!想着,一掌朝郭罡的脖颈切了下去。郭罡身无武功,躲闪不了,登时被推倒在地,玉旒云跟着一脚踏住他的胸口:“不要妄想用激将法骗我继续受控于你。你奇怪我为什么不杀你?我现在就杀给你看!”   “大人……”郭罡道,“我当初既然投靠你,就是为了要替你创一番事业,就算为此而死,也在所不惜。今天你既要杀我,就容我把最后的话说完。”  哼,玉旒云暗想:别人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郭罡阴险狡猾,死到临头还不知要玩出什么花样来。不听也罢,免得被它扰乱心神!想着,加上了几分力气,眼看就要将郭罡的肋骨踏断。  郭罡几乎喘不过气来:“大人,我尚有两条大计可定天下,一定要和大人说——第一,战乱之后要稳定民心,防范趁乱发财的奸商,就要将占领区当成军队一样管理。所有日常用物要收归军方,百姓按人头每月领取,稳定之后,才可逐步恢复货贸交易。其间如果发现有人私自贩运货物,应立即斩首,以儆效尤!”  玉旒云根本无心听他说话,只冷冷道:“什么大计,你不如去和阎罗王说!”  郭罡的面孔已经涨成了紫黑色,却还继续说道:“第二,大人要拿下楚国,应该趁其软弱之时。如今程亦风在楚国变法,庙堂江湖一片新气象,过不久也许就恢复往日的富强。大人想要轻易地拿下楚国,就需要破坏新政。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大青河堤炸了,把整个楚国淹了,是也不是?”玉旒云冷笑。  “不,”郭罡道,“有比那更简单的办法。”  “噢?”玉旒云一怔,脚下的劲力减了几分。郭罡胸口一松,咳嗽两声,使劲喘着气:“不错,正是有更简单的方法。用银子就可以。”  “什么?”玉旒云简直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在寻自己的开心。  郭罡道:“方才我不是和大人说过么?假如一个国家的银票太多,就会造成物价飞涨,有钱买不着东西。如果大人派遣细作假扮商人去楚国大量采购粮食、布匹、矿石,势必造成楚国人钱多货少,陷入混乱,程亦风的新政自然也就不能继续下去。说不定,他还会被追究责任,丢掉乌纱帽。”  “你说得到轻巧!”玉旒云道,“我从什么地方变出这许多银票来?”  郭罡道:“银票这东西不比银子需要铸造,银票只要印就行了。刚才在御书房大人不也说要多多印制户部官票么?郑国的银票可以印,楚国的当然也可以印。”  玉旒云虚眼睨着他冷笑:“官票宝钞为了防伪都是多色套印,如果没有印版,根本仿造不出来。若要研究仿制楚国官票印版,那得要花多少功夫!”  “何必要研究呢?”郭罡道,“大人叫你在楚国的细作去偷一套印版不就行了?”  “谁说我在楚国有细作?”玉旒云盯着他。  郭罡面色恢复往常,笑了笑:“自古交战讲求知己知彼,以大人的智谋,若不在楚国安插细作,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  玉旒云负着手:要派人去偷楚国宝钞印版,只要身手了得,应该也不是很困难。按照郭罡的计策,印制大量伪制宝钞,将事关国家命脉的粮食、铜铁煤炭等等统统秘密购入樾国,既可壮大自己的势力,又可以是楚国陷入混乱,说不定还能顺手除掉程亦风……这不可不谓一条一举夺得的好计!而且,她想,这不像水淹靖杨,完全不会害到无辜百姓的性命,就连石梦泉也应该不会反对!  于是,踱开两步,折下一枝盛放的牡丹花,嗅了嗅,又丢掉。“你起来吧!”她对郭罡道。  “谢大人。”郭罡拍了拍灰尘。  玉旒云见他站着不走,道:“做什么?我不杀你,可没有说要留你在身边做事。”  郭罡道:“是,现在也还不是我回到大人身边的时候。不过我有三样东西要交给大人。请大人过目。”  玉旒云皱了皱眉头,转身看,见郭罡手中有三只信封。不晓得有搞什么鬼?她拿过来拆开一只,见里面是此次东征郑国的战报,从富安开始,一直写到了进江阳,全是从玉旒云的角度来记述的。虽然对南线诸事记载得并不完全属实,但是前因后果滴水不漏,从平铺直叙中显示出主帅非凡的才能,又赞扬了众将士的英勇顽强,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玉旒云不觉惊讶地瞥了郭罡一眼。后者只是面色泰然地站着:“大人若有补充,可以在誊抄的时候加进去。这战报只要能在今夜八百里加急递送,刘子飞就绝不可能恶人先告状。”  玉旒云“哼”了一声,虽然觉得这战报对自己有些帮助,但并不想领郭罡的情。再说,她的战报要同弹劾刘子飞的奏本一起递送,什么时候送得出,就要看赵酋那边的动静了。她又拆开第二封信,不由一怔:这里面记录了刘子飞在北线作战时烧杀劫掠的一举一动,底下具名是“草民郭罡”。玉旒云不禁惊道:“怎么,你自己来参刘子飞?”  郭罡嘿嘿一笑:“我帮大人凿穿了刘子飞的船,却没有必要和他一同沉下去淹死吧?大人肯定已经着手弹劾刘子飞,我作为他的军师,肯定也脱不了关系。我当然要出面参他,把什么都推到他身上,才能保住自己的老命。”  “在主人背后捅刀子,”玉旒云冷笑道,“你似乎一向如此。”  郭罡不以为意,等着她拆看第三封信。这一封比其他的都要厚些,内中详细描述了在占领区维持秩序,实行军事化管理,并逐步恢复生产的步骤。玉旒云先听郭罡说时,完全没有在意,这会儿看到了,不觉越看越赞同,一气呵成,茅塞顿开,竟忘记了要同郭罡摆那冷面孔,惊喜交加地望着他:“你……你居然还有这些见识?”  郭罡一揖,表示“过奖了”,微笑道:“阴谋诡计是用来争天下的,但是定天下,治天下,需要的就是大智慧。区区不才于阴谋诡计和治国之道都有些研究,愿意为大人效劳。”  “那……”玉旒云本来想说“那真是太好了”,但是猛然又记起郭罡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人常说,宁愿养一条忠心的狗,也不要养一头吃主人的老虎。她必须要先想办法驾驭郭罡,否则,她不能留此人在身边。  于是,冷下了脸来:“效劳不效劳等等再看。我今天没有在御花园见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你走吧。”说着,自己先快步走到杨柳深处去了。  郭罡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把那朵被她丢弃的牡丹花拣起来,一边欣赏,一边走出了御花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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