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硕觉得自己把玉旒云交代的差事办砸了——至少是没办妥当:楚国奸细究竟有几个从牢里逃出来,他一点儿底也没有。能够把自己的手下完完整整地带出火场又不被刑部的人发觉,已经是万幸了。他也不知道玉旒云能否勉强接受这样的结果,但暗想还是老实点儿,先请罪再说,于是次日一早就战战兢兢到议政处外面等着玉旒云。可是,议政王们陆陆续续地来,又陆陆续续地走,没有见到玉旒云的影子。 潘硕不知是何缘故,隐隐担忧。 这天要找玉旒云的当然不止潘硕一个。悦敏急着想把调兵的事最后敲定,折子已经递了,就更要防止玉旒云玩花样——他知道这丫头昨天并没有去东台大营,而是跑去刑部处理楚国细作了——偏偏夜里刑部大牢就失了火,犯人有死有伤还有下落不明——而偏偏今天她又没来议政处——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 看到在外头候着的潘硕,悦敏一笑,上来打招呼:“潘大人,来找内亲王么?听说刑部那边出了大事?” 潘硕虽然并不是一个非常灵活的人,但是在军中久了,深知言多必失,不管是对什么人,没必要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得。他就斟酌着字句,道:“下官也是为了这事来寻内亲王。刑部请步军协力追捕。虽然还没有确切逃犯名单,但是牢中关押着十数名楚国武林中人,个个都对我国心怀不轨。内亲王和楚人打交道比较多,下官想,也许她会有所指示。” 这个回答毫无破绽。悦敏道看了潘硕一眼:这个表情也毫无可疑。玉旒云手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大智若愚还是当真驽钝如石?他笑了笑:“潘大人辛苦。可惜内亲王今天没来办公。我们已经派人到她府上去了,也许她身体不适吧。那可得去探望探望了。” 潘硕并不和悦敏寒暄,只道:“既然内亲王不来衙门,下官也回九门提督府去了。”说完,径自转身离去。 悦敏在议政处门前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一阵呆,那派去玉旒云府的长随就回来了:“内亲王府的人说,昨夜内亲王赏月时多喝了几杯,犯了头疼病,还没起身。” “果真?”悦敏冷冷地一扬眉毛。 长随又道:“不过咱们的人说,其实内亲王一早就出门去了,到哪里却不晓得。” “哼!”悦敏冷笑,恐怕总和调兵的事脱不了干系,也只怕和昨夜刑部大牢的劫案有些牵连。没有人能够真正成为别人肚里的蛔虫,然而却始终可以追寻别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他因对那长随道:“走,上刑部大牢去凑凑热闹。” 他便出了宫门,上了轿,来到刑部大牢。那地儿正是尘灰烟火一片狼藉,虽然扑救及时并没有把整座牢房烧毁,但是内中的许多囚室都不能再使用了。昨夜已经紧急把一部分囚犯押送到顺天府牢房,现在为要抢修其他的囚室,索性跟顺天府协商,把所有人都押到那边去。故此这时顺天府派了兵丁来协助,刑部的狱卒把犯人一个个领出来,验明正身,再排了队押到京城的另一头。 在场的官员看悦敏来到,少不得都放下手中的活儿来前来请安。悦敏道:“怎么就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查出原因了么?” 刑部的官员道:“下官看来,多半是有人玩忽职守,让贼人乘虚而入。” “哦?”悦敏做出饶有兴致的样子。 刑部官员道:“昨夜当值的狱卒都烧死了,没办法查问。不过,有一个昨天刚抓来的楚国奸细,他手里抓着各个牢房的钥匙。看来是有人里应外合。其实这群楚国奸细昨天白天也企图劫狱,正是因此才被九门提督衙门抓紧监里来的。” “此人现在何处?”悦敏问。 “他被人在胸口刺了一剑。”刑部官员道,“不过,竟然没有死。大夫已经给他处理了伤口,一会儿等他醒了,相信能问出不少经过来。” 悦敏听言,心下不由大喜:“那么我也去看看他。这事皇上很关心哪,我得找些话回报才好。” 刑部的官员岂敢不从,赶忙亲自带路,引悦敏到了一处有重兵看守的房间。悦敏一进去,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一个郎中还在小炉子边忙碌,悦敏问他伤者的情况,郎中回答:“正是老天帮他,本来那一剑刺得很准,谁知他是个怪人,心脏长在右边,这才拣回了一条命。他又是练过武功的,身体底子很好,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知道他是什么人么?”悦敏问刑部官员。 “昨天抓来时纪录叫游德信,自称是楚国神农山庄门下。” 神农山庄!悦敏心中一阵狂喜,他知道玉旒云和石梦泉曾经在神农山庄的武林大会上全身而退,也知道端木槿是东征胜利的大功臣。神农山庄肯定和玉旒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看此事关系重大。”他道,“对了,你们现在有逃犯的名单了么?一共逃了多少人?” “这……”刑部官员道,“但凡不见踪影的,都记录了,下官这就拿来给您过目。”说着就出门亲自去取。 悦敏便又叫那郎中:“把药搬出去煎,否则搞得这里乌烟瘴气的。” “是。”郎中不敢有违。 待他出去了,悦敏走到了游德信的床边,试了试他的脉搏,接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来,倒出一粒药丸给游德信喂了下去。这是他家里门客秘制的灵药,没多大功夫游德信就悠悠转醒,舔了舔干燥欲裂的嘴唇,望望身边陌生的华服青年:“你是谁?我在哪里?” 悦敏微微一笑:“你这个问题倒问得很有意思?你觉得你应该在哪里呢?你本来身陷囹圄,现在却躺在这样干净的床铺上,你猜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游德信但觉胸口剧痛,想起自己被玉旒云刺了一剑,而刑部大牢又失了火,绝对没有逃生的可能,那么多半就是死了,到了地府了。他即恨恨地一咬牙:“玉旒云你这个奸贼,我纵然成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悦敏微微一惊,接着问道:“怎么,刺你一剑的人是玉旒云?” 游德信道:“正是这个狗贼!她和姓林的狼狈为奸,唆使我师妹离家出走。要是我师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要她和姓林的偿命!” 悦敏听不明白:“姓林的?” “就是百草门的林枢。”游德信咬牙切齿道,“这个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为了想要抢走《百草秘籍》就花言巧语迷惑我师妹,他……”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悦敏听着游德信满是醋意的牢骚,知道这些对自己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暗骂遇上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傻瓜。待游德信激动过头,牵动了伤口,不得不停下喘口气时,悦敏才问道:“你且把昨天夜里的事和我说一遍。” 游德信半是因为伤病半是本身蠢钝,根本就没想起要搞清楚悦敏的身份,看他究竟是不是地府中的判官,听人问,就老老实实地把前夜的经历说了一回,从黑衣人劫狱开始,一直到撞上玉旒云为止,其中少不了添油加醋,无非是说他自己如何勇敢,而玉旒云又如何卑鄙,就连最后受的那一剑也被他说成了大战数十回合的结果。 悦敏听着这半真半假的叙述,心里却和明镜一般,立刻就猜出了事情真正的前因后果。玉旒云不惜把刑部大牢闹得天翻地覆,为的就是要救那个人。“你可看到玉旒云带走的那个男子是什么人么?”他问游德信。 游德信摇头。 “那么你撞见玉旒云的那间囚室在何处?” “在……”游德信比划着,一时也说不清楚。 悦敏道:“那么你带我去那里总可以了吧?” 游德信一怔:“带你去?” 悦敏伸手一扳他的肩膀,仿佛也没有用什么力气,但是他就腾云驾雾般从床上飞了起来,跟着稳稳地站在了地上。“你的命很大,玉旒云没能杀死你。”悦敏低声道,“不过,要是你不按我说的去做,我现在就杀了你。” 游德信本来满口视死如归,但这时却呆住了。因为曾经离死亡那么近,回头来想想,死亡是多么可怕。看到悦敏微笑中满是威胁,且一掌紧紧地抵着自己的后心,他只有不住地点头。 悦敏道:“游少侠你真是个聪明人。你帮我做事,不仅不会死,将来的前途还不可限量呢!走——”推了推游德信,一起出门。 他们一同在焦炭堆里乱走——游德信前夜只是横冲直撞想找寻端木槿的下落,这时哪还记得究竟走过哪条走廊,哪个门?转了好半天才终于来到了郭罡的囚室跟前,道:“就是这里。” 正好那取名册的刑部官员也跟来了,悦敏便问:“这里原来关的是谁?” 刑部官员道:“是……是那个在攻打东海三省时犯了事被关进来的郭罡。算是刘子飞将军的门人,所以刘将军常来关照。” 是他!刘子飞投奔了赵王,东征的事情自然都说的一清二楚。悦敏知道,是这个郭罡巧用毒计水淹靖杨,为东征取得了最初的胜利,也因此使玉、石二人闹了矛盾,以致玉旒云大怒,差点儿要取郭罡的性命。郭罡发现投错了主子,这才改投刘子飞门下。后来他还为刘子飞顶罪入狱,所以刘子飞对他十分看重。 这样的一个人,玉旒云要救他干什么?用来威胁刘子飞?好像玉旒云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那么……悦敏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莫非郭罡从来就是玉旒云的谋士,刘子飞根本就是被耍了——而他和赵王也连带地被耍了? 此念一起,越想就越觉得有道理,因此也越想越得心底发寒:难怪玉旒云接连搞出这么多让他大费脑筋的动作,可不就是这个郭罡在背后出谋划策么? “内亲王有没有来见过这个郭罡?”他最后求证。 “这个……”刑部官员道,“就下官所知,内亲王从来没到这里来过。她每次来都是为了楚国奸细的事。头一批奸细落网的时候,她和翼王爷常常来这里审问呢。” 翼王!由被玉旒云万分厌恶到成为她的未婚夫,玉旒云从他身上得到的大概远不止内亲王的地位吧?看来两人早就有所苟且!悦敏恨得牙痒痒的:玉旒云,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拉拢她,而该趁她羽翼未丰一举将她铲除,那便可避免今日的诸多麻烦!不过,他又冷冷地不可察觉地一笑:游德信大难不死,这就是老天要和玉旒云作对,这次还不将她治死! 当下,他一掌把游德信打翻在地,喝道:“好你个楚国奸贼,竟敢诬蔑内亲王!” 游德信本来有伤在身,没的眼冒金星。 悦敏指着他骂道:“你听到没有?内亲王从来没有来见过这囚室里的人。就我所知,内亲王和这人还有很大过节。你方才竟然说内亲王为了搭救此人将你刺伤,这可不是含血喷人么?你本来就是敌国奸细,现在还侮辱我大樾的皇亲国戚朝廷命官——你快快把事情从实招来,否则我立刻就砍了你的脑袋。” 游德信唬得一愣一愣的,看悦敏目露凶光,他本能就分辨道:“我几时冤枉玉旒云这……”本来要说“狗贼”,但怕背上“侮辱大樾的皇亲国戚朝廷命官”的罪名,赶紧咽了回去,道:“我几时冤枉她了,确实是她想救这间牢房里的人,被我撞破,所以才想杀我灭口。”当下又将昨夜的遭遇说了一回,这次不敢添枝加叶逞英雄,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如何才看清玉旒云的脸,就被她一剑刺中。“我亲耳听到那囚室里是男人说,”他道,“如果楚国奸细跑了还好交代,如果他不见了,别人会怀疑。而玉旒云就说,早就有安排。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但是玉旒云一定把这个人救走了。” 刑部官员和兵丁全听得目瞪口呆:这样听来竟然是玉旒云为了救郭罡而特地策划了这劫狱行动?简直全无道理。 悦敏也道:“真是一派胡言!”然而骂归骂,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向刑部官员问道:“郭罡是不是转押在顺天府?” “这……”官员一时答不出来,吩咐兵丁把花名册拿来查对。一看之下,不禁“啊”地一声:“郭罡……郭罡如果没有被烧死,那……那就是逃走了。” “到底是生是死?”悦敏提高了声音,“事关内亲王的声誉,岂容你‘如果’?” “是,是。”官员吓得两腿发抖,“现在能辨认出来的尸首中没有郭罡……应该是……逃走了吧。” “那辨认不出来的呢?”悦敏道,“就算他逃走了,也不见得是内亲王放走的。” 众人知道悦敏位高权重,然而过去都只觉他平易近人,没想到突然发起火来。刑部官员和狱卒都面面相觑,不晓得该如何应对才好。 悦敏道:“这事非同小可。要不是这游德信信口雌黄,就是有人处心积虑要陷害内亲王,你们一定要查清楚。” 众人都唯唯连声,只游德信怒道:“我如何信口雌黄?虽然玉旒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也犯不着冤枉她。我亲眼看到她开门救人,如果有半句假话,我愿遭天谴!” “你说的是不是假话,查过了就知道!”悦敏冷冷地,“把这个人好生看管起来。你们继续查找这个郭罡的下落。” “是。”刑部官员连忙回答,“不过,下官驽钝,请永泽公给下官提点一二,究竟从何查起?毕竟是管内亲王声誉,这……” 悦敏道:“你是第一天在刑部当差么?你也穿这七品官服,难道你做什么都要你们尚书大人提点?简直不知所谓!”他佯作恼火,甩手就走,不过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算了,兹事体大,免得你越办越砸——郭罡是刘子飞将军的门人,他在西京无亲无故,如果能逃脱生天,就算不藏身到刘子飞将军府,也总要和刘将军打个招呼。你立刻就派人到刘家去查查,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是。” 悦敏当然不相信郭罡会去刘子飞家。他也知道玉旒云不是傻瓜,此刻又有高人指点,决不会把人犯藏在自己家里等人来抓——况且玉旒云不是一早就出门了吗?显见她把郭罡藏在了外面。 外面的何地?他回想了一下这一两个月来玉旒云的种种举动,忽然有了答案:是了,鼎兴银号的梁家——玉旒云与晋二娘来往甚密,本来悦敏也没有很留心,直到官办票业这场争斗中他被玉旒云悄悄摆了一刀,才开始调查鼎兴。显然,鼎兴为玉旒云出了不少力。玉旒云还把梁家的独生子交在石梦泉处作人质——梁家能不死心踏地帮她? 想到这里,他立刻前往九门提督衙门,叫潘说带一队人去包围鼎兴,搜查人犯。 潘硕的心里是有“鬼”的,然而步军已经答应协助缉拿逃犯,也不能推辞,否认引人怀疑。他只问:“永泽公怎么知道有逃犯在鼎兴银号?如果有狂徒闯入,梁家人应该向顺天府报案求救才是——莫非是他们和罪犯勾结?永泽公可否明示?” 悦敏特意要叫玉旒云自己的部下去揭穿她的诡计,所以非得把潘硕说服不可。“自然是有人举报了。”他道,“昨夜的事显然有人策划,其中一个同党已经落网。正是此人交待的。” 潘硕暗想:这怎么可能?悦敏显然是撒谎。不知他究竟有何企图?然而无法和玉旒云通气,只好行一步看一步,先稳住悦敏,再随机应变。他因答应了,点了一队人马同往鼎兴银号来。 到时已是下午,午睡起来的人们都又活跃了,鼎兴正门庭若市。忽然一队步军士兵全副武装地到了跟前,腰刀碰撞,马刺踏地,金声大作,街上的人全都呆住了。 “官府缉拿逃犯。”潘硕高声令道,“凡在门口的,不得进去,里面的人也不得出来。围了!”他手一挥,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刻就散成一个半圆形堵住了鼎兴的入口,又有一部分人迅速地赶去把守边门和后门。 “永泽公,请——” “嗯。”悦敏满面威严,果真是议政王领班的架势,举步朝鼎兴达店铺里走。然而还没跨过门槛,就差点儿和另一个人撞个满怀。 “啊呀!”那人一声叫,“干什么呢?”语气甚是不客气。悦敏定睛看,见是个三角眼的妇人,脸上的脂粉足有半寸厚,一说话就扑簌簌往下掉。不过,人虽其貌不扬,却通体是精明干练的劲儿。这就是晋二娘了!悦敏想。 晋二娘稳住身形也打量悦敏:“公子,您是?” “放肆!”潘硕喝道,“这是永泽公。有人举报你家窝藏逃犯,永泽公亲自带兵来缉拿。” “逃犯?”晋二娘瞪圆了三角眼,“谁造谣生事,找我们鼎兴的麻烦?我们是做正当生意的,一个铜板的税都不敢少交,怎么敢做窝藏逃犯的事?再说,窝藏逃犯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我鼎兴是绝对不会做的。” 悦敏冷笑了一下:“只是有人举报,所以必须要查一下。如果没有,自然还你清白。”说着,就要招呼步军士兵夺门而入。 “不行!”晋二娘竟然双手一伸拦住了门口,“小妇人虽然目不识丁,但也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单凭不知什么人的一句话,就给鼎兴扣上窝藏逃犯这么大一顶帽子,这个清白你还得出来么?” 悦敏见她这样阻拦,愈发肯定鼎兴有鬼,斥道:“混账,你再无理取闹,一时就算真的没有窝藏逃犯,我也要治你一条妨碍公务的罪名。还不给我让开?”边说边一把将晋二娘推开,让潘硕带着步军兵士进了店堂。 悦敏是身怀武功的,又心里着急,所以没控制力道,一推之下,晋二娘自然就摔到了地上。仆妇们赶紧上来搀扶。谁料晋二娘撒泼地挥舞双手,将她们齐齐赶开,哭喊道:“没有天理!没有王法啦!官老爷欺负女人!九门提督带兵抢银号!” 本来鼎兴生意极好,店堂里顾客都排起了长龙队,如何还容得下一队士兵?登时骚乱了起来,哭的喊的朝外跑又被挡回去的,炸开了锅。 悦敏因为怕行动计划泄露会扑空,故仓促赶来,不曾叫刑部绘得郭罡的肖像。所有人中只得他见过郭罡一次,依稀记得容貌,所以士兵们只能将鼎兴前堂后院所有人集中到一处分男女站成两排,叫悦敏亲来辨认。花了好大功夫才都检查过,没有郭罡的踪影。 悦敏道因问士兵,是否全部搜查清楚了。 士兵道:“还有银库是锁着的,伙计没有钥匙。说是在大掌柜身上——”一指晋二娘。 “休想叫我开银库!”晋二娘脸上脂粉溶化,红一块白一块,滑稽万分“我鼎兴京城总号的全副身家都在里面,怎么能让你们这些闲杂人等乱闯?” “你少推三阻四的。”悦敏道,“我乃皇亲国戚,这位是九门提督大人,难道我们两个还会希罕你银库里的那点儿银子么?” 晋二娘眼珠子一转,让仆妇扶着自己站了起来,满脸不屑,道:“皇亲国戚,一品大官怎么啦?闹亏空的人可多着呢!皇上设立票业司,叫大家还银子,否则就要收利息,还会抄家充军呢。全天下都晓得呢——我怎么知道两位大人不是穷红了眼,随便找了借口想偷我家的银子?” 她虽然仿佛强词夺理,但是讲的又不完全是歪理。户部清查亏空闹得人心惶惶,票业司设立之后,欠款的官员们又纷纷出售古董、庄园,在京城百姓看来,“穷红了眼的”还不在少数。当然,谁也不相信堂堂一个公爵和九门提督能为了抢钱而搜查银号,所以听晋二娘这样说,大家都只是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这似乎也正是晋二娘所想要的效果。她两手把腰一叉,挑衅地看着悦敏。 悦敏暗想:这泼妇百般刁难,行迹如此可疑,到底是她太蠢了,想拼命隐藏郭罡反而造成“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她聪明无比,且郭罡本不在此地,特特要浪费我的时间?还是…… 无论如何,既然来了,不能不查个清楚。因冷笑了一声道:“好一嘴铁齿铜牙。既然你害怕潘大人和我会手脚不干净,不如你陪着我们一起去银库,盯着我们,看看我们会不会偷你一个铜板?” “我们银库里只有银两,没有铜板。”晋二娘一本正经地道,“跟你们到了银库里,你们真要动手抢,我一个女人又怎么拦得住?” 悦敏被她气得脸都变了颜色。店堂里的客人忍笑忍得肚子抽筋,有人好言劝道:“二娘,他们要真的抢,总还得从这门口出来。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能出什么岔子?既然你真的没有窝藏什么逃犯,还是让官兵查清楚了吧。” 晋二娘依然别别扭扭,好半天才道:“查就查,要是搜不到,我倒看看两位大人要怎么还我清白。”说罢,前面带路,到了后院正厅。那地上原本铺着一张西域花毯,现在已经卷开一边,露出牢牢锁住的铁门来。两个步军士兵正在边上守卫着——如果里面藏了人,却是不可能趁着方才的间隙逃脱的。 晋二娘叫人掌了灯,上前打开银库的门,亲自引悦敏和潘硕下来。底下其实不过是个一丈见方的房间,四面都是箱子。士兵们试了试,每个箱子都很沉重,显然是装满了银锭。这房间看来密不透风,如果谁躲藏在内,恐怕会被闷死。除非什么修有秘密通道,可是,要将银箱一一搬开进入通道再把银箱一一搬回去,实在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大概郭罡真的不在这里,悦敏心中说不出的失望。 “怎样?”晋二娘还要来火上浇油,拿灯在悦敏眼前晃了晃,“大人查清楚了?看明白了?要不是要小妇人把箱子一只只打开,看看是不是把逃犯装在里面?” “那倒不必了。”悦敏边说边让潘硕先把士兵们带出去,省得一齐挤在那狭小的空间里。“掌柜的,你何必句句逼人?”他道,“其实我也是秉公办事,并不是故意来找你的麻烦。查清楚了,自然好。” 晋二娘“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悦敏就逼到了她的身边,阴阴地道:“明人不说暗话,内亲王挟持了你家的独苗儿逼你给她办事,我晓得。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只想往发财路上走,而不想往死路上去。如果你给我办事,我就把你家少爷救出来还给你,如何?” 晋二娘侧头睨了他一眼:“挟持?大人说哪门子笑话呢?我们家梁新酷爱武功,内亲王特别给他个机会是试试——咱们平头小老百姓家里的孩子要多大的福气才能跟在石将军身边哪?挟持?真是好笑!” 悦敏冷笑了一声:“掌柜的你如果真这么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等到将来——你不要忘记今天我跟你说的话就好。” 晋二娘也冷笑了起来,边笑边举步朝银库外走:“我就说嘛,大人亲自出动又找了九门提督带了兵,这样大的阵仗不会是单单抓什么逃犯,也不会是特特要来找我这样一个小老百姓的麻烦——果然,你是要寻内亲王的晦气。那你到她府上去寻!你们皇亲国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别扯上我。” 感觉晋二娘明显是在装疯卖傻,悦敏一个健步赶了上去,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道:“晋二娘,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晋二娘毫无惧色:“怎么了?”她扬起下巴:“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你是皇亲国戚官老爷,我是一钱不值的小老百姓。不过我没犯事,你偏偏跑到我家里来捣乱,还是为了找别人的麻烦,究竟是谁有理,谁没理?就是滚钉板,告御状,一直吵到皇上的面前,我也不怕。如果你还非要罚我酒,我就上阎罗王那里告你,看看公道最后在谁那一边!” 悦敏随着父亲在军中、在官场打滚了这么些年,几时见过如此泼妇?一时竟想不出要怎样对付。 晋二娘还接着道:“你搅和了我一下午的生意,现在要怎么补偿?罢了,罢了,我不敢要大人‘还’我清白。干脆大人把我鼎兴其他的分号和我梁家其他的房舍田庄统统搜查一遍。一次头把麻烦都找完了,省得日后你天天来搅得我没钱可赚!”说时,招呼门边候着的仆妇:“来,把咱家的产业清单拿来给大人过目。” 悦敏还被气得没反应过来,把仆妇已经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两本册子。晋二娘就拿来给悦敏看,道:“这两本是一样的,上面记着我鼎兴在全国各地的分号地址,所有我梁家名下的房产、田产,近的,只隔了五条街,远的,在大青河边;最老的,就是这座总号,最新的,昨天傍晚才刚刚成交。大人爱怎么搜查就怎么搜查吧。” 这泼妇竟然如此嚣张,登鼻子上脸,悦敏真恨不得叫潘硕把她抓回去受受牢狱之苦,然而,一来潘硕也是玉旒云的人,自己有心针对玉旒云这件事一旦揭穿恐怕有些麻烦,二来实在也没有充足的理由逮捕晋二娘,赵王的大计正进行到紧要之时,容不得行差踏错。因此,他只好愤愤地夺过一本来:“好,你叫我搜的,我就去搜搜看。” 晋二娘将另外一本当扇子扇着,一副“走好不送”的表情,道:“请便,不过麻烦跟我们的跑街说一声,打算先查哪里后查哪里,我们也好关了铺子专等大人来找茬儿!” 悦敏被气得狠狠一跺脚,甩手就走。到店堂里看潘硕带人等着,就冷了脸道:“我们走!” 回到九门提督衙门,又说了几句半冷不热的客套话,悦敏才离开。长随伺候他上了轿子,一摇一晃地回赵王府去。好一阵子,他才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方才走了一着臭棋。 为什么要被玉旒云牵着鼻子走?玉旒云就算真的和郭罡勾结,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她能扭转局势么?现在调东台大营去甘州挖渠已成定局。他们一走,玉旒云就成了没有爪子的老虎。到时悦敏调北方的军队逼京,有火器营督尉裴力和善捕营督尉孔敬设法里应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扳倒了皇帝,玉旒云凭着九门提督的步军能玩出什么花样? 想着,他把晋二娘的那本产业清单朝脚边一丢,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计算北上搬兵的时间和路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又听到了晋二娘的声音,在那里道:“就是一堵墙而已,我已经说照数赔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真是冤家路窄!悦敏想,撩起轿帘儿看了看,见晋二娘正和一个中年男人吵架。那男人看起来是个管家,身后带着好几个家丁,而晋二娘则有仆妇们簇拥,两边势均力敌,谁也不肯相让。已经有好些人在围观,快要把路堵上了。 悦敏叹了口气,正想叫轿夫快点儿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想,那管家眼睛极尖,一眼就认出悦敏的长随来了,也因此猜到轿子里的人是悦敏,因此立刻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道:“给永泽公请安了。” 悦敏随便应了一声,根本记不起来这人是谁家的奴才。他并不想耽搁,岂料那边晋二娘尖声笑着走了上来:“咦,大人还真的来搜查我家新买的宅院了?欢迎欢迎!” 悦敏厌烦无比,怒道:“我才没功夫跟你胡搅蛮缠——你们当街争吵,堵塞道路,还不快给我闪开了!” “回永泽公的话……”那管家道,“您……您大概不记得小人了。小人是刘子飞将军的管家。这里是我家将军的府邸——这个泼妇买了隔壁的宅子,一早上都在乒乒乓乓地乱敲,如今竟然把我家的院墙给砸倒了,这才吵了起来。” “我又不是顺天府尹,没功夫理会你们这些鸡毛蒜皮。”悦敏不耐烦道,“快给我闪开,否则他日我见了你家将军,自然叫他治你。” 那管家好是没趣,悻悻地让开一旁。晋二娘还笑道:“咦,当真不搜查么?我可是打开大门欢迎大人呢——哎呀,如今墙坏了,说不定逃犯从我们家跑去刘将军家了。大人把两边都包围了搜查吧!” 悦敏不再受她激,把轿帘儿一放,吩咐:“走!”便欲拨开人群而去。 偏这时候,刘子飞从府里走了出来。大概本是被争吵给惊动了,想看个究竟,但一眼望见悦敏的轿子,赶忙跑了几步来招呼:“永泽公一向可安好?” 悦敏见了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他没有脑子收了个来路不明的郭罡,也不会闹出今天这些事。因此没好气道:“我安好。你少给我惹些麻烦,我就真的安好了。” 刑部的人已经来刘家查问过关于郭罡的事,所以刘子飞知道悦敏所指为何,陪着笑道:“是,是。我一定小心谨慎。其实劫狱这事……实在……古怪得很哪……不知永泽公有头绪了没?” “这事不是我份内。”悦敏道,“自然有刑部、顺天府和九门提督衙门负责。” “好……好……”刘子飞道,“那……公爷慢走……”跟着又骂管家:“一堵墙这么点事儿,闹得通街都晓得了,还堵住永泽公的轿子,你是怎么办事的?难道真要闹去顺天府打官司才好么?你还嫌我不够烦?” 管家本来以为是替主人逞威风,谁知竟被骂了,灰溜溜的低头不作声。 晋二娘道:“还是将军大人明白事理——我买这宅子是预备给我家少爷娶媳妇儿用的,风水先生说那墙上的雕花坏风水,我才叫他们砸墙,不想连将军家的也弄坏的。这原是小妇人的不对。反正我家也要把墙重砌,不如让那泥水匠先来替将军家修——如果将军不嫌弃——不然,您开口说个价,小妇人照赔也行……” 刘子飞只是“恩”,直看到悦敏的轿子走远了,才道:“你说什么?修墙?好,好。你赶紧找人来给我修好。就这样。”说完,自转身回府去。 管家赶忙拔脚追上:“老爷,这……这墙坏了总不是个事儿啊,现在府里……” 刘子飞先是默不作声地走,听管家一直絮絮不止,才终于喝道:“住口,你这蠢材,就是因为府里现在……那个……才不能把事情闹大了。白天刑部的人来,好在没发现什么。你要是闹得顺天府也跑来,万一……到时候你扛还是我扛?” 管家缩了缩脖子:“是……是小人糊涂。只是我怕隔壁那泼妇是特地砸塌了墙的呢——万一她是玉旒云的手下,岂不……” “蠢货!”刘子飞骂道,“玉旒云会收那种丑八怪泼妇做手下?” “是……”管家挠头,“是小人胡思乱想。不过,总归这墙塌了不太保险。要不要多叫几个家丁护院在那里守卫着?以防那泼妇走过来?” “你简直蠢得没救了!”刘子飞“啪”地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塌墙的是什么地方?是你们下人的茅厕!我要找人在茅厕看守,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我府里藏了不可告人的……你这蠢货!”说时扬手又要打。 管家连忙抱着头躲开。 刘子飞道:“你不要做那些无聊的事了。用心管好几个知道内情的人,走漏了一点儿风声,有你好看的!” “知道了。”管家答应,“小人现在就亲自去准备饭菜——今后一日三餐都由小人亲自送去,决不让别人掺和。” “这还差不多。”刘子飞道,摆摆手,让管家去了。 他自己穿过正厅,迈进二门,沿着一带抄手游廊走到了花园里,又顺着小径走了片刻,便在一扇月门前停了下来。四里看看,确定没有一个下人注意到自己,他才进了月门。 那后面别有洞天,翠竹丛生,掩映着三间房舍。本来环境十分清雅,不过房子看来长久没有修葺了,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刘子飞走到跟前,轻轻在当中一间的门上敲了敲,先是紧接着的两下,顿了顿,又是紧接着的三下。片刻之后房门打开了,郭罡出现在了门口。 “先生受委屈了。”刘子飞拱拱手。 “将军说的哪里话!”郭罡也拱拱手,同时侧身请刘子飞进去,“如果将军不收留我,我恐怕已经被人抓回去了呢——刑部的人还会再来么?” “应该不会。”刘子飞道,“我跟他们说:‘以为我是白痴么,会把人藏在自己家里?这不是等人来抓么?’刑部的人也说了,只是例行公事,毕竟先生你在西京无亲无故,就认识我一个。他们估计先生已经逃出城去了,应该会往城外找吧——其实都不见得专找你,我听说是楚国奸细为救同党儿火烧刑部大牢,估计刑部人全副精力都放在缉拿这些亡命之徒的身上。” 郭罡道:“那可不是?玉旒云平生最恨楚人,这些奸细是她亲手所抓,之前她还成天和翼王一起来拷问呢,什么酷刑也用过了,鬼知道那些奸细跟她交待了些什么——我看她是以折磨楚人为乐。” 刘子飞道:“嘿嘿,多办是。她想陷害我,结果先生仗义替我顶了所有的罪责;她又在朝中跟赵王爷和永泽公作对,结果处处棋差一着——尤其是最近这票业司的事,她搞得神憎鬼怨朝廷上下一片哭穷声,却连甘州赈灾的二十万两也榨不出来。永泽公轻轻一动手指头,南方七郡就筹了二百五十万两。玉旒云她事事不顺,还能不去找些楚人来折磨折磨出气么?我看她一定会把刑部闹个天翻地覆,非限期让他们抓楚国的奸细们归案不可。” 郭罡哈哈笑道:“果然如此。那我就要多多请求老天,千万不要让这些楚国武林人士落到玉旒云的手中——如果不是他们把刑部大牢烧了,我又怎么能趁乱逃出来?他们倒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刘子飞也大笑起来:“不错。本来我正头疼不知要如何搭救先生,现在可真是天助我也——玉旒云自做了内亲王之后,越来越嚣张,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日后我要是和她一起带兵出门,她还不把我踩在脚底下么?先生脱离牢笼的时机刚刚好,快快帮我想象对付她的办法。” “将军对郭某人有知遇之恩,又有救命之恩,我自然愿效犬马之劳。”郭罡道,“不如将军先把最近玉旒云的举动一一说给我听,我也好掌握大概?” 刘子飞道:“好,还不就是这些事……”因坐下了,和郭罡把玉旒云追查亏空设立票业司、改革禁军巡逻制度等事详细地说了。之前他几次去探望郭罡,所提的多是追查亏空,但一则见面仓促,二则他自己也为亏空焦头烂额,所以并不得详谈。今日方才把他打所知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 郭罡边听边点头,时不时地问些细节,诸如官员们有何感想之类。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凡是刘子飞交往的,譬如司徒蒙,都是喜爱损公肥私之人,自然对玉旒云骂不绝口。悦敏虽然是票业官办的“支持者”,但是一直以来他长于收买人心,总把丑人留给玉旒云去做,所以大家眼中,他是那个真心为官员们谋福利的人。 郭罡道:“将军不是已经和赵王爷及永泽公攀上交情了么?只要有他们做靠山,哪里在乎玉旒云呢?” “别提了。”刘子飞道,“他们对我不冷不热。刚才在门外碰见永泽公,他还训斥了我几句。”因将门口的情形说了。 郭罡道:“看来永泽公是自己遇上了麻烦事,所以撞见谁就拿谁撒气了。” 刘子飞道:“可不?本来我还想把先生你脱险的消息告诉他,不过看来还是算了。” 郭罡道:“不说是对的。我讲一句难听的话,官场之上哪里有永远的朋友和永远的敌人?你对别人掏心掏肺,别人说不定转身就把你的心肺丢去喂狗呢!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十分心嘛。” “先生说的一点儿都不错!”刘子飞赞同着,其实根本就没有推敲这话真正的深意。 “原来隔壁砸塌了墙?”郭罡突然好像漫不经心地问道,“从早上就乒令乓啷到现在了呢!” 刘子飞“嗯”了一声:“听信术士之言,要改风水——那是一家暴发户,不用担心。况且塌掉的地方在这花园的另一头,是下人的茅厕旁边,离这里很远。决不会有人发现先生。” “茅厕?”郭罡笑了起来,“那这暴发户改风水,岂不是把自己家里改得奇臭无比?” “正因为怕臭,她会很快把那墙给我修好的。”刘子飞道。 正说着的时候,门上又响起了那特定节奏的敲击声,是管家送饭菜来了。 刘子飞让郭罡先用茶饭:“先生还得在这里委屈几天,到外头风声没那么紧了,我就送先生到北郊的别墅去住。” “不必麻烦。”郭罡道,“其实在这里最好。本来就没人相信将军敢把郭某人藏在家中,何况刑部的人已经来搜查过了——这里岂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哈!”刘子飞拊掌道,“先生说的果然有道理——那我也不打扰先生休息了。明日再来拜望。” “请——”郭罡把他和管家都送到了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月们外花园的小径上,他再次露出了笑容。 他想起前一夜,当刑部的骚乱开始蔓延到整个京城,当顺天府的衙役开始追捕逃犯,满街都是嘈杂的人声,玉旒云那样镇定地拉着他走过一条条小巷来到刘子飞的门口,叫他去拍门向刘子飞求救。 “我已经买下了隔壁那座房子。”她道,“明天我会在两家之间给你开一条通道。二更时我在隔壁等你。” 郭罡当时禁不住一愣:玉旒云所谓的安身之所原来如此!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主意巧妙之极。 现在太阳已经开始落山,窗户纸都呈现出晚霞的颜色。不久黑暗就会吞没一切,竹叶的沙沙声中将传来清晰的二更鼓响。 果然没有看错人啊,郭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