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按习俗应当是去亲友家走动拜年。 然而两个姑娘如今都是孤身一人,也没有什么可以走动的亲友,就只能一大早去拜访昨夜住在琢玉的齐不维。 齐不维从身份上说,是她们的主公,给他拜年,按理说也是应当的。 当然,两个人都强行忽略掉了昨晚还在一起过年的事情。 齐不维在琢玉里的住处叫做忍冬园,在琢玉东边,离移风坞很近,是以以往若是齐不维留宿琢玉,含章都会先来移风坞,再一同去忍冬园给他请安。 今日素质如以往一般在移风坞等着含章,心里头隐隐地有些小期待。 不多时含章便袅袅娜娜而来,说了声“早上好,昨夜睡得可还好”之类的问候就没了下文。 素质犹犹豫豫地看着她,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要跟我说吗?” 含章看着她磨蹭着站在屋里,有些疑惑地问道:“别的什么?怎么了?我们还得去给主公拜年呢。” 素质没再说话,跟在她身后向外走,有些沮丧地想,果然人感受到一次温暖,就会贪心地想要更多。 但是其实并没有人天生就应该要对谁好的。 她不该埋怨谁。 虽然是这样想,但是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难过。 她一直以为,含章待她温柔细心,去年与她讲过一次生辰的事情,她就会记住了。 可能,只是没留意吧。 小姑娘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忍冬园与移风坞距离并不远,不多时便走到了。 忍冬园,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园中长年种着许多忍冬花。 这处是齐不维的住处,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次他留宿在此,她们早日去请安,寻常时旁人并不能轻易进来。 素质不知自己如今是在哪里,只是觉得冬天要比梁国暖和一些,但是年节下还是冷的很。 她看着忍冬园里依旧青绿的忍冬藤叶,觉得这话能在严冬中依旧保持生机,也是不容易。 两个姑娘到的时候,时辰还早,齐不维也刚刚起身,正在院子里练剑。 见她们过来了,便收了剑招,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头上薄薄的汗,“你们俩倒是起身很早,大年初一也不多睡一会儿?”心情不错的样子。 含章福了一礼,柔声回答,:“总归是礼不可废,主公既然在园中,我与素质自然要早早过来请安。” 含章与齐不维就维持着这种谜一样的关系,一个是温柔痴心的少女,一个是高傲冷漠的主公,中间横着一个似是而非的“阿计”。 啧,此题无解。 不管怎么说,表面上两个人还是一副平常的模样。 素质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素质拜见主公,素质敬祝主公,新年里顺顺利利,身体康健。” 齐不维放下手帕,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说道:“外头冷,你们穿的也不多,进屋去等吧。我去换身衣服,再一同去前厅用膳。” 坐在忍冬园的前厅里,素质琢磨着,怎么说也该吃顿寿面。 含章与她说了几句话,她都随意应付过去了,含章见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竟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瞧你,故意逗你一下,还当了真。” 素质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只见她的贴身婢女走上前,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 含章接过来,笑着说,“今日是你的生辰,去年你十四岁时的生辰,我见你那天晚上偷偷流眼泪才知道。今年自然不能忘了,祝我们小素质,生辰快乐。” 说着将那个红木匣子递给了她。 拿着那红木匣子,素质一时间欢喜极了。 她之前一直以为她忘记了,这时却知道她一直惦记着,还准备了礼物,当真是又感动又高兴,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含章见小姑娘脸上情绪丰富多彩,也跟着很高兴,冲她抬了抬下巴,“送你的生辰礼物,不打开看看吗?” “哦?今日竟是素质的生辰吗?”这时一道清冷的男声插了进来,却是换过了衣裳的齐不维自内室而来。 方才还美滋滋的两个女孩子连忙起身行礼,齐不维摆摆手,走到主位上坐下,“今日是你的生辰,又是年初一,是个好日子,便免了吧。”说着又看了看小姑娘还没挽起的头发,问道:“过了生辰就十五岁了吧?该及笈了,可有什么想要的?” 素质有些受宠若惊地摇了摇头,哪里敢真的提什么要求,“主公亲自过问已经是素质的福分了,素质不敢有别的什么要求了。” 齐不维看了看她手中捧着的那个红木匣子,就说:“这是含章送你的生辰礼吗?既然是她给你的,你打开看看吧。” 素质就满心欢喜地打开那个红木匣子,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玉制长命锁。 含章走过来,拿着那只长命锁给她戴上,“我没什么特别好的东西送给你,这个锁是我自己从小就带着的,希望你别嫌弃。” 素质心中自然是感动非常,点头如捣蒜,“当然不会嫌弃!真好看,我很喜欢的!谢谢你含章。” 齐不维看着她们,似乎思考了些什么,倚在椅子上用手支着头,淡淡地说:“唔……生辰怎么说也该吃碗寿面的。含章,晚间时给你妹妹做碗寿面吧。” 含章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不跟厨子说却要对着自己说。 只是她还是点头应是,素质也福了福身多谢他。 到了晚上,该用膳时,她们就知道为什么这话要对着含章说了。 素质坐在空荡荡的前厅,嘴角抽搐了一下,“主公,今天的晚膳……有点儿晚呢。” 齐不维很是轻描淡写地说:“今天初一,昨日晚间夏姨就说想回家去看看,还有几个家在附近的下人也说想回去看看家人,我准了。” 她还抱着一丝侥幸,期待的看着他,“那……那里头是不包括厨子的吧?” 他还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才回答,“唔……好像还真是是厨房的那几个。” 素质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主公还真是……体贴下属啊。”说着,勉强撑起笑容,继续问:“那么……主公大人,您有没有想过,我们晚餐该谁去解决呢?” 谁知齐不维看了她一眼,很是惊讶地说:“我不是吩咐你们两个学习了烹饪吗?厨房里有食材,难道你们还做不出几样能吃的菜?”顿了一下,很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起来……含章已经去厨房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 素质在心里哀嚎了一声,感觉今晚可能真的要饿肚子。 她们两个平日里学习厨艺,从来没想过是因为有一天吃不上饭才用上的,是以会做的大多是那种宴会上华而不实的冷盘。 用胡萝卜雕出一朵花倒是挺在行的,问题是……胡萝卜不能吃饱啊! 说句实话,这两个姑娘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做熟都难说,至于能否入口……还真不一定。 果然她到厨房时,厨房里只有含章一人,正瞪着一坨白花花的不明物体发呆。 见她去了,含章有些尴尬地说:“素质,你来了。我像给你煮一碗寿面,不过现在看来……有点儿困难。” 素质宽慰地朝她笑了笑,不太确定地说:“我从前看过厨房里李婶子和饺子馅,是水和肉馅混在一起,那……那想来……应该和和面差不多……吧?” 说到最后,也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可参考的价值,越说越底气不足。 于是半个时辰后,两个人除了浪费了半袋子面粉,面板上又多了一坨白色的不明物体之外,并没有什么进展。 于是只能站在厨房里大眼瞪小眼。 “你们两个是在厨房里把自己也煮了吃吗?”一声夹着薄怒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果然是齐不维,他是饿得很了,在前厅不耐烦,才来厨房找人的。 他进来看到那些不成样子的白色物体,也愣了一下,“这是……你们晚上想做元宵?嗯……还是没有馅儿的元宵?” 含章小小声解释,“其实……这是煮给素质的寿面来的……只是……有些意外……” 齐不维神情古怪地盯着那所谓的“寿面”,似乎在努力的将两者联想在一起,半晌……很明显他是放弃了,因为他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头,叹息道:“我给你们找的师傅是宫廷御厨的后人,你们两个……学习的时候是变成白菜躲起来了吗?” 含章听他这话,竟然白了他一眼,“我们天资愚钝,辜负了主公的一番栽培,不如主公自己试试?” 由于素质一向很讨厌白菜,一个激动也跟着含章怼他,“就是!主公说我们两个是白菜,不如主公自己过来,看您是成了白菜还是萝卜!” 说完她就后悔了,齐不维对含章有情分,也许还会包容她的小无礼,但她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 啧,这张欠嘴。 含章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挑衅地接着对他说:“总之我们是做不出寿面了,主公若不自己动手,恐怕是要饿肚子的!” 齐不维显然是没想到她们会这样对他说话,愣了一下,走过来淡淡地说了一声,“没大没小的,不知青七从前到底怎么教你们。”竟是真的走到了面板跟前,半分没有动怒。 素质看着他净了手,挽起袖子的样子很是像模像样,又想起那日他烤兔子时的熟练,又对晚饭燃起了希望。 没准儿他还真的会呢? 然而接下来齐不维的表现……又一次颠覆了她的想象。 “主公!水太少了……你看这个面都没黏在一起。” “主公啊!你轻一点!你这不是在和面吧?你真的不是想要拆掉灶台吗?” “素质!咳咳……你这个柴火也填的太多了吧?你是不是想炸了厨房与我们同归于尽?” …… 两个姑娘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最后终结在齐不维一声和明显压抑着怒气的“闭嘴”中。 将近两个时辰之后,三个人以折腾完了厨房里所有面粉为代价,终于是做出了勉强可以说的上是面条的东西。 因为素质还是觉得更像面片。 三个人都累的不行,也懒得去前厅,干脆就都坐在厨房的灶火边上吃了。 素质端着自己的那碗面,看着身边的那两个人:含章的身上蹭的乱七八糟,有不小心洒在身上的面粉,也有在灶台上蹭的黑灰;齐不维也没好到哪儿去,的鼻子上粘着白色的面粉,一向整洁的衣衫上也多了些水渍。 低头看了看自己也乱七八糟的衣裳,觉得自己这个生辰过的当真是一波三折了些。 先是没有人做饭,后来好不容易吃到了饭,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公亲自做的。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就突然乐出了声。 齐不维看了傻笑的人一眼,不轻不重地说道:“食不言,寝不语懂不懂?” 她连忙压下笑,继续喝面汤。 那面汤当真是她喝过最难喝的汤,粘稠无味。只是莫名却觉得,喝汤时,比之前无论吃到如何美味的珍馐时都更加满足。 月上中天时,几个人才终于从厨房走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雪,素质看着走在前头的含章的背影,悄悄从地上掬起一捧雪,团了团就砸向她。 雪球砸在她的披风上,碎成了几块。 含章愣了一下,回头看到偷笑的小姑娘,也十分不客气地会敬了她一个更大的雪球。 她当然也要还回去,却没成想前头的人一闪躲,雪球正好砸在了正要回头的齐不维身上。 素质当时就觉得,要完。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肩头被砸到的地方,修长的指尖掸了掸,突然蹲下身团了一团雪扔过来。 她只感觉到一阵冰凉,正中脑门。 接下来当然是一片混战,混战的最后,几个人也不顾夜里寒冷,坐在一边的台阶上休息,含章从自己头上拿下来一支精致的簪子,走到她身后为她把头发挽起。 素质看向她,她的气还有些喘不匀,说话时在空气中形成一片白雾,她笑着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齐不维看着她,依旧是没什么语气,“女子十五岁及笈,你……身份不同,琢玉里没有你亲厚的长辈,由含章为你绾发虽说不太合规矩,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太介意。” 这一夜,含章有些冰冷的指尖,齐不维难得的笑容,都深深印在素质的脑海里。 很久以后,当她独自走上冰冷的战场时,想起这一夜,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即使身处无尽长夜,也能感受到一丝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