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斌道:“今年东北河道隐患,在大辽河、大凌河入海一带,所谓九河下梢,十年九涝,盖因此地地势低平,泥沙淤积,河床抬高,又逢今年大雨,河道蓄不住雨水,出现水患概率大大增加。奉天府官员也报称,桂知府落水确在这一带。只是此地既然地势低平,最多是有些丘陵,为何突然出现落石,臣不能不疑。”
兆惠道:“高大人如此说,臣倒是想起,桂铎大人几个月前发落了一批自北族越境而来的人,这会子就出事了,若真是意外,自然是桂铎大人不幸,可如果是人祸呢?”
皇后、进忠之言虽然是命理鬼神之说,可也给皇帝提了个醒:如果不是有人蓄意针对,怎么会如此巧合,父女俩赶在一起出事?
如果是蓄意针对,那以桂铎先前驱逐越境北族人之行和粘杆处查到的线索,幕后之人,昭然若揭。
皇帝冷笑一声:“欲壑难填。臣属之国,妄想称王称霸,入我大清如入无人之境?一个贡人,生了贵子不够,盼着拉朕的皇子嫔妃们下水,好绝了朕的子嗣。是想朕没了选择余地?还是做着大清再出一个摄政王的美梦呢?陈占咸之言果然不错,一味恩宽,倒让人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起来。进忠,传兆惠。”
天地一家春里,纯嫔、仪嫔等人安慰着哭成泪人的阿箬,嬿婉侍立在殿中。
这时太监通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屈膝行礼,见过皇后,皇后道:“众位妹妹辛苦,先回去歇息吧。”众妃嫔退了出去。
嬿婉如今还是宫女之身,只是退出殿中,站在外间角落。
容音看阿箬披头散发,双眼红肿,心下叹了口气。
她也经历过流产、丧子,深知其中心痛,非旁人能解。
这时候她能做的,只有多给阿箬一些陪伴。
容音陪坐了一阵,又道:“郎佳氏已经下了大狱,皇上会为你做主的。也已经安排了进保,接你额娘弟弟入宫探视。”
又让璎珞拿进来一盒参茶膏,一大包燕窝和几盒子莲头香、迦南香。
阿箬低声道谢,只是一开口,又是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时芸枝端着八珍汤进来道:“主儿,到喝药的时辰了。”后面跟着一个小宫女,端着一盘芙蓉糕。
阿箬喝了药下去,芸枝劝道:“主儿用些糕点吧,压一压苦味。”
阿箬用了块芙蓉糕。
这芙蓉糕是与萨其马同源的满族糕点,阿箬是镶红旗出身,这糕点很是对她胃口。
阿箬拈了一块,慢慢吃着,面色稍霁,又拈了一块。
芸枝喜道:“主儿之前一直不吃东西,总算肯多用些,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做去。”
一日后,阿箬额娘与两名幼弟被接入圆明园。
桂铎失踪之事传回索绰伦府,索绰伦夫人心胆俱裂,差点晕过去。只是又一想,翁姑已经仙逝,长女入宫,家中只一对总角之年的孪生幼子,自己一倒,两个孩子还能靠谁?
这才撑着一口气安排家中事务。
没过两天,宫里就来了公公,道桂铎之事皇上知晓,已经派人找寻,皇上怜恤桂铎家眷,特别开恩,让索绰伦夫人和两名小公子在找到桂铎前入圆明园暂住。
索绰伦夫人感激涕零的同时又惴惴不安,塞了银子给进保问了长女的消息。
进保坚决把银子退了回来,又说:“您要是入了园子,见了慎嫔娘娘,万万不要说桂铎大人的事情,不可露了一点形迹。实话告诉您,慎嫔娘娘卧病在床,现下是受不住一点刺激了。”
索绰伦夫人又惊又痛,一路上几乎要把眼睛哭瞎了,两个儿子珠隆阿、珠勒刚阿,倒是憋着泪一言不发。
到了宫中,皇帝皇后亲自接见,温言宽慰,皇帝说桂铎是功臣,因公务失踪,自己一定会想法子找,若是真的不幸,也必会照顾其家眷。
索绰伦夫人只觉圣恩浩荡,感激涕零,拉着两个孩子磕头。
皇后亲自带着他们去探视阿箬。
新燕道阿箬已经睡下,芸枝在里头照顾。
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哭喊:“阿玛!阿玛!”
接着是芸枝的安慰:“主儿,主儿,只是梦魇,无事的,无事的。”
索绰伦夫人面色煞白,跑着进了内殿。
容音也赶忙跟了进去。
阿箬猛然见到额娘,却是顾不得问,大哭道:“额娘,额娘,我梦见阿玛治水时,被落石砸死了!”
索绰伦夫人见女儿面色苍白,形容憔悴,一双眼睛红肿,眼下犹有泪痕,一时勾起多年往事,更兼女儿提起丈夫,似是血缘感应,想到难道丈夫真的已经遭遇不测?更多一重悲痛,顾不得行礼,大哭道:“阿箬我的儿!都是额娘不好,额娘拖累了你啊!”
珠隆阿、珠勒刚阿在阿箬房间外,听到哭声,隔着屏风跪下。珠隆阿道:“长姐,阿玛只是忙于公务,不克前来,长姐切莫胡思乱想啊!”珠勒刚阿道:“额娘,长姐,万望珍重自己,不可哀痛过度啊!”
新燕赶忙进来,和芸枝一边劝着一个,劝了半日方止。
容音静静地走了出去。
此时千里之外的奉天,一处深林之中。
一名年轻人背着一昏迷的中年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年轻人身上有几处伤痕,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中年人右手搭在年轻人肩上,左手无力垂下,身上也是斑斑血迹。
那中年人在昏迷中呻吟一声,口中嗫嚅道:“阿箬,阿箬……”
那年轻人唤了几声“大人”,那中年人才悠悠转醒。
他脸上有干涸的血迹,那血迹却被一道水痕冲刷开来。
那年轻人道:“大人,您发着高烧,可不能再睡了,坚持一下,咱们马上就能走出去了。不过,咱们出去了,您可不能因为我把您官袍扔了,就治我的罪啊,我那是为了躲避追杀,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