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卿就近看着李昭仁的脸。李昭仁生得艳丽如此,然神情却是冷清纯澈。此时睡着了,浓长的睫羽掩住了眼中的涟漪艳色,衬着他素净如白玉一般的脸,竟是莫名地干净如洗。 除了一身武艺,他似乎什么也没有;至于李昭仁建下的军功,恐怕早在他进东宫做自己的良娣开始,就已烟消云散了吧...... 苏子卿不禁要想,他作为自己唯一的良娣,以后是少不了要陪自己与官员们相对的,以李昭仁这种性格,以后恐怕会树敌太多。到时候他这样一个人,若是离了东宫的荫庇,可该如何是好? 且,李家,也不见得在那时会护着他这个庶子。 庶子,向来都是随用随弃的存在啊...... 突然李昭仁在苏子卿沉思时睁开了眼睛,那双凤眸迎着初晨的曦光,冷冷地瞧着她。 苏子卿吓地抖了一抖。 “你看我做什么?”李昭仁见苏子卿愣愣看着他,连忙拢好自己的衣襟,白了苏子卿一眼。 苏子卿尴尬笑了笑,快手快脚地收了地上的地铺。然后后退一步,一推开门,就见抱琴已领了众多侍女,候在门外。 “殿下。”抱琴上前以目光询问,苏子卿回了她一个没事的眼神。抱琴立刻会意,便领着侍女进门来,帮苏子卿和李昭仁穿衣洗漱。 她们俩之间的这点小动作自然教李昭仁瞧见了,他冷眼一睨苏子卿和抱琴,倒是没有多作评判。 抱琴挥退了主动请缨来理床铺的人,亲自上前做这件事,却看着床上仍干干净净地,根本就没有任何共度良宵后的迹象。 然而她只是愣了一下,就已十分乖觉地装做没有看到,若无其事地理好了床铺。 苏子卿并不在意这事,也没想过要解释,抱琴是自己的心腹,她自然会揣摩着自己的意思来行事。 ......... 苏子卿待身边侍从为自己收拾好衣裳,就前去上朝,又回到了自己以往那朝九晚五的生活。 先是同百官一起跪在殿外等候,待皇帝令下,才一同入殿,文列东武列西,她和几位股肱大臣,其中就包括了李苓奕位于首位,然后倒跪磕头,山呼万岁。待皇帝身边的太监一声招呼,才纷纷站起来。 因近来没无什么天灾人祸,故早朝与以往没什么不同,都是奏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对父皇和朝臣提出的所有意见和不满,苏子卿唯唯诺诺,左一个“儿臣知晓”,又一个“孤当尽量”。 这些压力和众人的翼盼刚开始还会让苏子卿惶恐惴惴,自勉要上进,要改进。可常年累月下来,苏子卿早已变得麻木起来。应承时含含糊糊,对那些谏言也开始左耳进右耳出。 好在苏子卿虽然不上进,却也不混账。虽不至于言必诺,行必果,但态度还算谦和。折腾了一早上后,父皇才叫了声“退朝”,算是放过了她。 下了朝,连饭都来不及吃,苏子卿又得赶忙赶到太学去上课。治国之道、为君之道、孔孟之道、勤勉爱民的话听了一溜,终于熬到了下课。苏子卿这才摆驾回宫。 学这些也不是没什么用处,苏子卿不是完全能懂,但也能听进去个七分,太傅总说,勤能补拙嘛。 一回到东宫,苏子卿就看见了李昭仁竟坐在亭廊里看书。 日已近暮,落霞晔晔。庭外晚风卷絮落黄,庭廊就溶在这样的景致里,一派萧瑟又安宁的景象。 苏子卿走近李昭仁,坐在了他旁边,看了他好久,有些悻悻:“......你怎么都不练功的?” 李昭仁看了她一会儿,才淡淡抛出一句:“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我还以为你在唱戏呢。” 苏子卿眼皮跳了跳,一股火苗自就脑里窜起来了,直将她本就有些昏胀的头脑烧地火辣辣地疼。 苏子卿不善站起来,一把合上李昭仁面前的书:“让你进东宫又不是我的本意!你干嘛老跟我过不去?你不说话带刺就浑身不舒坦?!” 李昭仁抬头看她。 李昭仁虽然刚才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但他看着人时目光却是平直朗然的。不管是看向谁都是这般模样,仿佛是褪尽了所有喜怒和爱恨,纯粹地让世间的俗人都归了真。 苏子卿直觉里觉得,没有人能对这样的眼神无动于衷。 至少她不能。 明明可以靠武力,偏偏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软了。苏子卿分外怀疑李昭仁在军事上真的有真才实能?死在他手上的敌兵,莫不是都是让他的眼神给弄酥了的吧? 苏子卿还来不及说话,突然就有人来通报,有要事告捷。 无奈将那些心思抛向一旁,苏子卿又出了门。 待解决完要事后,却已到了夜幕,苏子卿终于忙完。回了东宫后,就昏昏沉沉地任由抱琴携人给自己梳洗一番,任由她带自己回房。困倦非常的苏子卿,都没发现自己去的是李昭仁住的偏房,而不是自己的正房。 她精疲力竭之际,只觉得那些侍从在自己面前实在是烦人,将他们都尽数驱逐了出门,然后往床上一躺—— 苏子卿隐隐约约间,好像感觉自己压到了什么东西,迷迷糊糊地就听到一句“你放肆!”,然后“嘭”的一声,不知是谁,一脚将苏子卿踹下床,直弄得她懵懂非常。 又累又困的苏子卿不管其他,地上也照样睡!蒙头蜷身,以地为床以屋顶为被,然后两眼一合,转眼就见了周公。 任床上的人是惊异还是淡然,苏子卿早已鼾声轻软,身陷梦里,不知今夕何夕。 苏子卿没想到第二天醒来时竟然是睡在床上的。 虽然对昨夜的一切迷迷糊糊,但苏子卿却很肯定,自己一定被人踢下了床过。 一抬眼,就看见李昭仁正坐在榻边翻着书。 “晨安。”刚睡醒脑子还有些迷糊的苏子卿对着他笑地憨憨,傻气浸满了眼角眉稍。 “女儿家睡相像你这般难看的当真鲜见。”李昭仁淡淡道。 这种跟自己半斤对八两的人...也好意思说她? 苏子卿心里腹诽,偏偏脸上还要撑着,装作不在意地自榻上爬起。 苏子卿转转眼珠,脸上又开始冒坏:“以李将军这些年的境况和遭遇来看,你应该很难接触女人吧?那你是从何处看见了别的女子的睡相?” 见李昭仁语愕,有些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反应皆表现出了不尽的无措和尴尬。苏子卿一看他反应就知道了,有么这是个雏儿,要么这是个冰洁傲然之士。于是拍拍李昭仁肩头坏笑道:“难道你看的是那些军女支的?” 李昭仁沉默半晌,最后恼怒道:“随你怎么想!你要拿自己跟那些低贱的军女支来比,那是你的事。我可管不着!” “啧啧啧,”苏子卿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在我看来,这世间可没有什么高贵和低贱的区别,有的只是命好跟命苦的区别。不说那些军女支,就说其余那些风尘女子,上等红楼画舫的也好,下等勾栏娼寮里的也好,有几个是当真天性淫﹒荡自甘堕落的?若是所有女子都像我这样生来就锦衣玉食无人敢欺,谁还会愿意去干这种暗无天日的营生?” 李昭仁支着颐,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地,一会儿又正面看她,似乎是有些若有所思。 “不过人倒是可以分成三等。”苏子卿笑着起身披衣,捋发自胸前:“一种是卑劣;一种是崇高;一种,则是平庸。这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东西,到底属于哪一种人,就完全取决于你了。” 李昭仁沉默了晌,问道:“倒是有些道理,谁告诉你的这些?” “我自己参悟的。”苏子卿笑嘻嘻道:“早看出你是老实孩子了,只消三言两语你就让我给唬着了!” 看李昭仁又沉默,苏子卿站起来道:“我这人最擅长的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的话,你也别信,听一半就行了。” 苏子卿转身走至门前,临出门时还回头看了李昭仁一眼:“有时候圣人说的话也别全信,他说君子在吃食上食物不够精细绝不吃,难道我们都要学着他那个臭毛病?” 说着,便离去,上那个每日必去的悲催的朝了。 ......... 苏子卿这人向来不思进取,在朝中虽然无臭名无劣迹,却也没什么作为,属于混吃等死的那一类。她也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求,只盼将来继承皇位后,大晏莫被别国骚扰侵略,自己只负责让国内的百姓们日子不要太难过。百年之后,不留名青史,但也留不下什么骂名。 苏子卿不是个能干的人,但诸多明君贤臣的典故和佳话,告诉了她,其实一个君王不需要很能干。只要慧眼识珠,能弄清哪些人能干哪些人不能干,哪些人值得提拔哪些人不值得,然后接到每日的奏折时,好处理的简单事件就自行处理了,遇到烂摊子自己没能力解决,就交给那些能干的幕撩或支持自己的能臣,让他们想办法。 苏子卿就这样偷奸耍滑地过了十几年恣意潇洒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