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怕是两军交战地。宋冉咬着牙猛踩油门,汽车加速在街道上飞驰而过。街区外枪炮连天,宋冉只管开车飞驰,一路冲出镇子。
喧嚣渐小,眼看要离开,前方突然冒出一道关卡。宋冉猛惊,可定睛一看,是政府军。
车速放慢,停在关卡口。一个别着枪的军人上前来,弯腰一看,示意宋冉下车。其他人开始对车辆进行全面检查。
军人脸色严肃把她带到一边,用带着浓厚口音的英语问:
“”哪国人。
“hina”中国。
“”去哪。
“ap”哈颇。
“”职业。
“rrespnen”记者。
军人检查完证件文书,要检查相机。宋冉开机给他看。
军人边看边自言自语:“你们这些记者,总喜欢往危险的地方跑。不知道安全是什么吗?”
宋冉问:“可现在哪里是安全的呢,先生?”
军人顿了一下,从相机屏幕上抬起头看她。
“我们得到可靠情报,叛军和恐怖组织计划今天夜间进攻从各方去哈颇的路段。你得加快车速了。不过,”他看了眼手表,“现在时间还早,天黑前能赶到哈颇。夜里就别出门了。”
“谢谢,我记住了。”
看来今晚会有大战。
如果交通线被切断,西部多座城市将陷入围剿。
宋冉问:“交通线会被切断吗?”
“当然不会。”军人脸色如铁,“我们的军队能守住。”
“我也这么认为,先生。”
军人把文书还给她,说:“祝你好运。”相机要还给她时,军人忽然大笑起来,招呼自己的战友过来看。
原来是宋冉在加罗街上拍到的一张图,一个老人坐在爆炸后的废墟旁拉琴,途径的少女旋转着跳了支舞。
“这照片真棒。”
挥手放行时,军人竟冲她笑了一下,问:“snhisunrygrea?”
“es”宋冉说。
……
继续往西,宋冉明显感觉到了局势恶化的气息。一路上,她几乎再没见到活人。途径的村庄小镇皆是断壁残垣,覆满战争侵蚀过的痕迹。
快到中午,她经过一个无人小镇,比之前经过的所有小镇还荒凉。
一路寂静,灾祸暗藏。
某一刻,寂静陡然被打破,危险从天而降。这就是战区,子弹不会提前打招呼。
一发子弹横穿后座时,宋冉根本没意识到车里飞过了东西。
“砰!”窗外的电线杆上打出一个洞,灰石飞溅,宋冉这才知子弹从两扇车窗间飞过。
她立刻压低身体,猛踩油门。知道不妙了,这是误入了正面交战区。
街道空荡,子弹疾飞,一发发击射在地面和墙壁上。
既然打起来,总有一方是好的。她是外国平民,政府军一定会救她。
脑子一边高速运转,手却机械而准确地打开相机盖,调整程序,开始录像。
四处枪响,车前盖挨了好几枪。再不表明中立身份,就死路一条了。
宋冉大喊:“”
一瞬间停火,两边都在判断。
几秒后突然爆发,火力全开地对攻,这次却都避开了宋冉的车辆,枪手们纷纷从楼房窗户、巷子、掩体后窜出来。
两方都来抢人!要活的!
宋冉一刻间看清,没有政府军。是叛军和恐怖组织!他们都来抢人质!
完了。
她滚下车,冲向路旁的空巷子。两个叛军从二楼窗口跳下,一个举枪瞄准,命她投降。
“砰”一声枪响,宋冉尖叫捂头,叛军却倒在她面前,太阳穴鲜血直冒。另一人立刻伏低朝宋冉扑去。
“砰!”第二个叛军毙命,鲜血喷了宋冉一脸。
宋冉惊恐至极,不知这两枪从哪儿来。
而对面街道出现了一帮高鼻梁深眼窝的男人,其中一个冲过来,一跃跳上宋冉的汽车,踩过车顶,朝她这边跳下。强壮的身影遮盖住漫天刺眼白光。
宋冉看清了他身上的图标:恐怖组织!
她抓着相机爬起就跑,转身那瞬只见那人扭曲脸上一双嗜血的眼。
她疯了般冲进巷子,披头散发,浑身尘土与血汗。
身后,恐怖成员嗓音沉狠,由抑渐扬,嚣张地喊出一串外语话音未落,楼房、掩体、街角、店铺、各个地点传来一众男人们邪肆的响应。
宋冉像闯进狩猎圈的鹿,野狼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她钻进小巷,疯狂奔跑。身后的人大笑着,喊着当地语言,朝天空鸣枪。树叶,枝桠,砂石,扑簌簌坠下。
她拼命跑,不断往七弯八绕的小巷子里钻。突然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拉过去箍进怀里。宋冉尖叫,冲那男人下颌一通乱打,奋力挣扎着推开他。她一脚踩进坑里,脚下一扭便坐倒在地,手脚并用拼命后退。
男人迅速朝她逼近,身影刹那间遮住一方斜射的阳光。
一双黑色军靴进入宋冉视线,灰绿色的裤脚绑进靴子里,捆得紧梆梆的。
可她无暇细看,连滚带爬翻身就跑。男人一大步上前,将她捞起来搂进怀里,一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宋冉惊恐呜咽,拼命踢打。
他掀开她的头盔,低声喝道:“别动!”
宋冉一惊,抬起眼眸。
他黑色的眼睛闪着光亮,一把将脸上的面罩扯了下来,声音极低:“是我。”
冉雨微回家后看到一桌子菜,半天没说话,随后一个电话打给宋致诚,将他劈头盖脸大骂一通。质问杨慧伦是怎么虐待她女儿的,为什么冉冉小小年纪就会做饭了。
杨慧伦其实对宋冉很好,好得过了头。
筒子楼里住的都是宋致诚单位上的同事和文化人,谁家发生点儿大动静逃不过别家耳目。杨慧伦本就没读过什么书心里头怯,又生怕外头人说她恶毒后妈,对宋冉分外好,好得像客人。宋冉也总主动做事让继母高兴,又或证明自己不是客人。这丝微妙的心理也悄然带来帝城。在那位外交官家里,她得证明她不是个来蹭吃蹭住的麻烦客人。只不过她下一年再来的时候,母亲的那位男朋友没了踪影。
这些年冉雨微谈过好几段感情,但都没有善终。至今孑然一人。
两人点了外卖日料。宋冉发现冰箱里有几瓶不错的柚子酒,加了冰块喝上。
冉雨微给自己倒上红酒,问:“你这几天满城跑,忙什么呢?”
“查点儿历史资料。东国的,太难找了。”其实她联系了知名畅销书策划人罗俊峰,但她不想让母亲知道,“都在跑图书馆,之前在梁城没找到。”
冉雨微适时地回到之前车上聊的话题:“帝城的资源,梁城真比不了。你要想好好发展,得来这儿。”
宋冉仍是抵触,不知是抵触帝城,还是抵触冉雨微。或许在她眼里,帝城就等于冉雨微。她说:“我没什么大追求,现在这样挺好。”
“我看你跟你爸一德行。”
“我是他女儿,当然跟他一个德行。”
冉雨微抬眸看她,四十多岁的女人眼角有着化妆也藏不住的鱼尾纹,她冷道:“你是他女儿,就不是我女儿了?”
宋冉有些受不了,低声:“你能别跟小孩儿一样吗?”
冉雨微哼笑:“翅膀硬了。”
宋冉无话可说。
当初冉雨微和宋致诚争抚养权,宋致诚拖着不肯离婚。冉雨微恶心出轨的老公恶心得不行,只为能尽快离婚北上,放弃了财产分割也放弃了宋冉。那时的小宋冉才两三岁,扶着墙根,边跑边啕嚎大哭喊妈妈。
冉雨微一字一句:“是宋致诚背叛了那个家。”
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伤痛和失败。
当初她不顾父母反对嫁给除了才华一无所有的宋致诚,结婚不过三年多,又不顾父母反对净身出户毅然决然离开梁城,孤身一人去帝城打拼。
怪她太骄傲,无法忍受践踏自尊似的婚姻失败。至今都不肯回梁城。和父母的关系也恶化到极点,直到二老相继去世。
而宋冉虽然从小就知道爸爸是背叛者,但长期和父亲同住生活,一个从不亏待她真心爱她的父亲,她无法去像母亲那样仇恨他。
冉雨微重新倒上半杯红酒,问:“你想待那儿就待着吧。宋致诚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你买房子?”
宋冉不吭声,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的每句话都能刺痛她。
“你外婆的房子是你舅舅的,冉池还在读书,你能住上一两年。等他长大要成家的时候,你就得腾出去了。”
宋冉说:“不是还有几年么,过几年就买房子了。”
“就你那四五千的工资,买得起?”
“买不起租呗。还能睡大街?”她索性把她这辈子都不用的逆反劲儿全发挥出来。
“行。”冉雨微说,“有出息。”
在帝城的剩下几天,冉雨微没再提这事儿。
期间宋冉见过罗俊峰一面。罗俊峰是业内知名的图书策划人,打造过数十本畅销书,从人文学科到奇闻,从心灵旅途到历史杂谈,涉猎广,品质佳,皆是国内上乘。
他是个优雅从容的男人,三十多岁,一身白衬衫,戴副黑框眼镜,精英气质中不乏一丝文化气息:
“战前≈ap;8226;东国记我一集不落地看了,这故事很值得书写。虽然纪录片有它客观呈现的方式,但在我看来,图书作者主观的心灵感受也是十分宝贵的。”
宋冉很赞同。做节目时她略去了太多个人感想,那恰恰是她想书写的。
“不过,战前≈ap;8226;东国记这个题目太硬。”
“我想叫东国浮世纪,被领导改了。”
“我喜欢你起的名字。”罗俊峰说,“战争记录题材的书在市场上很短缺,好好运作是容易起来的。战地记者,还是女记者,这很吸睛。不过,抛开这些东西,本质还是要回归作品内容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