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全身在变化。 在一簇簇奇异的光芒里,他感觉到自己被拉长,被揉捏,被重塑,被雕刻。 然而并没有痛感,也许是在兴奋的遮掩之下吧,他想。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此刻的身体。 人身鱼尾。 他心里涌上一阵又一阵的狂喜。 成功了! 喜悦如同破闸的洪水一般,他喉头抑制不住地发出几声支离破碎的笑声。 他欢快地往上方游动,游得飞快,海水被他的动作掀起一波波浪纹,颤抖着向四面八方传递。 “泼啦”一声,他已经钻出了海面,欢快地转着圈打量四方。 到处都是古怪的色彩,各种丑陋的鱼在天上飞,嗯,听黛拉说那个叫做“海鸥”?跟海底的鱼也差不多嘛…… 跟海底的鱼差不多? 怎么可能呢? 这是梦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身体突然下坠,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西蒙打了个哈欠。 他环顾四周,黑色如魇,沉沉将他围住,像千万条海藻将他密密麻麻地裹着,密不透风,无法呼吸。 这样的日子可真难受。 他是深海一族的鱼。他们深海一族生来就必须一直待在暗沉沉的深海里,不得离开。一旦去了浅海,他们的身体会爆炸,血肉横飞。 不过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人鱼一族。他们不管是鱼的状态还是人鱼状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只有上帝知道他有多羡慕嫉妒那些人鱼。每次黛拉跟他喋喋不休地描述她在海面上看见的景色,他的心情是如此矛盾,一方面他迫切地想知道更多关于外面世界的斑斓绚烂,一方面又恨不得将黛拉的舌头拔了,防止她说的那些刺激他阴暗恶毒的心灵。 他早已厌倦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海底枯燥乏味的生活,他想去海面,去人间看看走走,品尝一下从未看过的风景。 所幸,他是一个巫师。在经历了许多次探索研制后,他终于成功制出了一种果实。只要让人鱼吃了,就可以吸收人鱼体内那可以让他们自由行走的魔力,化为己用。 他选择黛拉为目标,接近她,骗取她的好感,哄她吃下了海珠果。黛拉没吃下一颗海珠果,就有一部分魔力转移到海珠树根里。 只差最后一颗了啊…… 黛拉已经能够化形了,时间一长,就再难把转移魔力了。他明明已经把最后一颗海珠果给黛拉,让她路上吃,难道她没有吃吗? 西蒙游到屋内那口大锅前,掀开盖子,漫不经心地朝里瞥一眼。 锅内沸腾着彩色的液体,咕嘟咕嘟不住冒泡。一根形状怪异的枯老树根随着液面上下起伏。 西蒙的目光一瞬间凝固,随即绽出光彩来。 成功了! 黛拉把最后一颗海珠果吃了,所有魔力全都在这锅用海珠树根熬制的汤里面了! 西蒙拿出黛拉的鳞片扔进去,一边搅拌一边念念有词地颂背咒语。 锅里的液体冒泡速率越来越快,颜色不住变化,一股奇异的香味在小木屋里氤氲。 大功告成! 西蒙端起锅,也顾不得烫,一口气将魔法汤喝完。 然后他闭上眼睛,默默等待魔力发挥效用。 身体内骤然传来一阵疼痛,似乎是要将他这具身体撕碎。 西蒙却松了口气。 会痛就好啊。至少说明这不是梦。 这股疼痛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西蒙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开始化形了。 这对他来说完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可他却来不及仔细感受,尾巴一甩就直直朝上游去。 和以前不同了。以前他游到一定的高度,全身就会膨胀得快要爆炸,如今那种难受的感受没有了,反而一阵畅快。 黑暗渐渐褪去,海水逐渐变得透明,好多种他从未见过的海底生物在他面前成群结队来去,险些让他眼花缭乱。他干脆不再看,加快了速度,猛地钻出了水面。 此时晨光熹微,天边乍亮。西蒙一直在海底生活,眼睛早已退化,一时承受不住光亮,刺激得流下眼泪。 然而他并不合上眼睛,而是将眼瞪得大大的,向四周看去。 这是蓝天,这是云,那是沙滩,那是山…… 那在天空中飞的是海鸥吧?海鸥就该是这样子,而不是他梦境里跟他见过的鱼差不多…… 那缓缓驶过来的庞然大物是什么?让他想想,嗯,应该是打开黛拉说的“船”吧? 西蒙咧开嘴笑起来。 真是很有意思呢。 他以后还能看到更多更多有意思的、缤纷的世界…… 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 西蒙回头,光影一闪,紧接着心口一痛,他的身体飞了起来,坠落到船上。 他低下头,一根冰棱穿过自己胸口,将自己钉在了甲板上。 他没有以后了。 他要死了。 不过啊,他满足了。 碧海,蓝天,朝霞,曙光,青山,海滩,船。 还有自由。 他本以为他一辈子都无法得到,没想到如今他全都拥有,尽管下一刻就要失去。 真好。 西蒙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他吃力地抬起头,望着天边,那里云霞渐染,一轮红日跃出海面,万道金光。 西蒙笑了,化作一摊泡沫,和早已变成水的冰棱蒸发在空气里,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 天亮了,沉寂了一晚上的船开始苏醒,热闹起来。 “遭了!殿下的鱼不见了!” “黛西?黛西?黛西去哪儿了?” 船上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侍女甲睡眼朦胧地被吵醒,她今天疲倦得厉害,眼睛都睁不开,引起了一小阵混乱,被王宫总管训斥了一通。总管骂骂着觉得不对劲,定睛一看,侍女甲居然又睡着了,她气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 安德烈看着空空如也的鱼缸,似是想到了什么,走出船舱,在甲板上张望。 目光散落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安德烈努力搜寻着,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那三条外貌相似、大小不一的鱼上面。 三条长长的尾巴举得很高,不住地来回晃动,就像是人类招手与他告别示意一般。 安德烈也朝她们用力地挥手,目送她们的背影消失在碧波深处。 然后,安德烈转身进了船舱,去迎接他美丽大方的新娘,以后未来幸福美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