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没想到等了半晌,太后居然让她自个儿送过去,一时间面露惶恐之色,后退几步,敛眉颔首着道:“尚宫大人,奴婢原是冷宫里伺候何太妃的下等宫婢,身份低微,只怕亲自去找齐大总管有些不妥吧。” 她说的倒是颇有道理,再看她似乎一点不想拿这玉箫去邀功的样子,李尚宫心底里叹息一声,面上却是淡淡的:“既然是太后命你去的,又何来身份低微一说?” 说完见她垂首不答,李尚宫声音凌厉几分:“怎么,你不愿意替太后和本座跑上这一趟?” “苏梨不敢。”她诚惶诚恐地说着,此时哪里还敢在逾越半分,只能低头应是。 见她接了玉箫,李尚宫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苏梨,太后看重你也是你的福分,日后脑子该放机灵点儿,莫要忤逆了太后的意思才是。本座的话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她颔首应诺。 李尚宫松了口气,冲她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且早早去吧,这玉箫乃是陛下的珍爱之物,再晚些怕是要惹来麻烦。” 苏梨和盈凡对她行了礼,默默离开。 李尚宫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不由得眯了眯眼。 她也有些好奇,不知陛下见了这苏梨究竟会是何等反应。 —— 苏梨和盈凡二人离开太后的息宁宫,一路往着陛下的养寿宫而去。 盈凡看苏梨心事重重,主动挽着她的胳膊:“不就是去找齐总管吗,不一定会见陛下的,别怕,还有我陪着你呢。” 苏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 从息宁宫到养寿宫需要不近的距离,姐妹两个徒步前去,一路上都是颇为忐忑,不过相互安慰照应着,路上倒也并不十分煎熬。 眼瞧着巍峨的养寿宫近在眼前,苏梨深吸一口气,转而对着盈凡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吧,如果我不能够安全出来,你,你就别管我。” 传言都说当今圣上脾气暴戾,她昨晚上如若遇到的真是陛下,那擅自使用圣物的罪名可是不小,还是莫要连累了盈凡的好。 盈凡却不知道她怎么会说这些,只笑着安慰:“陛下传闻虽然可怕,但总该是个圣贤明君才是,你捡到了玉箫,陛下赏你还来不及,不会怪罪你的,别担心。” 说完又安抚她几句:“别怕,如若真有什么问题,我去求太后,她肯定会愿意帮忙的。” 苏梨笑而未语,从息宁宫到养寿宫这一路上她也想明白了,如若自己所料不错,太后先前一心想把她献给圣上,那么今日这出便是想试探陛下对她的态度罢了。 如若今日在陛下跟前过了这关,日后太后兴许还会罩着她,可若今日她惹了圣怒,便足见她没本事笼络君心,那太后必然也会袖手旁观,再不会花心思在她身上。 思忖来去,如今这事于苏梨来说便是陷入了两难。 她不想成为太后手中的一颗棋子,将来入主后宫,成为皇嗣绵延的工具;可她也不想才刚刚重获新生,便再次面临死亡。 似乎今日养寿宫里走一遭她无论是个什么结果,都不那么的尽如人意。 她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打气,不管怎样,还是暂且保住性命要紧些。 独自去往养寿宫,有肃穆威严的侍卫把守在外,看到她齐齐罢黜腰间佩剑:“养寿宫岂容一届贱婢乱闯?速速离去!” 苏梨对着侍卫福了福身子,恭谨地道:“昨夜苏梨无意间拾得陛下圣物,特来归还。”她说着,将那玉箫双手奉上,心中想着不进去也好,由侍卫送上去,她也省了许多事。 谁知,大总管齐瑞却从后面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侍卫回道:“总管大人,这宫女说是来送陛下的玉箫的。” 齐瑞将目光投向门口站着的宫女儿身上,身上是低等的绿色宫女服,素颜朝天,却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韵,姿容更是算得上乘,如今站在那里颔首低眉的,却又谦而不卑,倒是格外与众不同。 他看向她双手奉着的那支玉箫,缓缓伸手接过,仔细检查一番,正是陛下昨晚上遗失的物件儿:“这玉箫你昨晚上在何处拾得?” “回公公,在御花园内。”苏梨平缓地回话,嗓音轻柔娇软,自是极为悦耳的。 “叫什么名儿?”他打量着苏梨。 苏梨依旧低垂着头:“奴婢苏梨。” 原来前几日刚得太后赏识,赏了一处院子静养的那位。 齐瑞眯了眯眼,今儿早上陛下让他把去过御花园的女子全都带回养寿宫问话,他把宫中上下去过御花园的宫女全都找了一遍,倒是独独遗落了她。 可巧,这玉箫还真被她给捡到了。 “李尚宫可知道了?”齐瑞低头看着那玉箫,问苏梨道。 苏梨回答:“奴婢已经禀报过尚宫大人了,正是尚宫大人让奴婢亲自来归还玉箫的。” 齐瑞点了点头:“在此候着。”说罢,自个儿转身回去了。 养寿宫内,佟蕤拿回自己的玉箫,听见齐瑞的禀报脸色阴沉沉的:“李尚宫让她来的?” 齐瑞颔首:“奴才觉得,李尚宫的意思……兴许是太后的意思。” 佟蕤勾唇,这个他自然知道。 这个叫苏梨的丫头,看来母后还真是比较中意。 “陛下,那个宫女可还要传她进来?”齐瑞小心翼翼问着。 今日陛下早朝后把昨晚上所有去过御花园的宫女女官见了个遍,越到最后陛下的脸色阴沉的便越厉害,他琢磨着只怕这会儿仍有闷气在。 问完见陛下不答,他又道:“奴才觉得,玉箫既然是苏梨捡到的,或许昨晚上陛下遇到的便是她。” 话语刚落,抬眸对上佟蕤射过来的冷冽目光,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匆忙跪了下去:“奴才逾越,一切还是由圣上定夺。” 佟蕤把玩着手里的玉箫,敛眉沉思着,一语未发。 母后让这丫头亲自来送玉箫,明显便是想试探自己的,他如若将其拒之门外,兴许反能让母后死了这条心。 这么多些年了,他一直有心结尚未打开,当真是对任何女子都提不起兴趣的。 这般想着,他正要让齐瑞传话让那宫女退下,脑海中却又想到昨晚上遇到的那抹身影来。 她也叫苏梨,还会吹奏他亲自谱的《锦瑟秋》,会不会太巧合了些…… “传她进来。” —— 苏梨焦灼地侯在外面,待齐瑞出来说陛下传召时,苏梨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公方才说,陛下传我入殿?”昨晚上唤她的那个人不会真的是陛下吧,莫非她还是逃不过去? 齐瑞态度比方才好了些,面上带了一丝浅淡的笑意:“陛下正是这个意思,请吧。” 苏梨心中总有万般不愿,此刻却也不敢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定神迈步往着养寿宫大殿而去。 大殿的黑楠木龙纹雕花槅扇门是关着的,苏梨抬手轻轻推开,缓步入内。 大殿上铺着泥灰色的长绒地毯,端庄大气,脚踩上去软的好似棉花一般。此刻正是寒冬,殿内地龙烧得却旺,一股内暖流扑身而来,卷走了她外面站了许久后留下的寒凉之气。 她双手交叠置于小腹,规规矩矩往里面进,双目四下不敢乱看,及至大殿中央方才规规矩矩跪了下去:“奴婢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落下,在这空旷的大殿之内尚有余音绕梁,她微微颤了颤身子。 余音过后,殿内寂静如常,再无任何声响。 她规规矩矩跪在那儿,不知殿内是何布局,更不知陛下如今身在何处,内心颇为忐忑,手心不觉间有了层层湿意。 苏梨所在位置的正前方是一座高台,上有台阶五个,最上方摆着龙案龙椅,此刻佟蕤身着玄色龙纹锦袍端坐其上,正认真批阅着一份奏折。 批完手里的一本后,他将奏折合上搁在一旁,笔也搁浅下来。一双深邃的凤目渐渐抬起,落在大殿之内娇弱的女子身上。 那宫女跪在地上,螓首低垂做恭谨状,脊背却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的,和平日里见了他便匍匐在地上的其余人不大一样。 他深邃的凤目动了动,打量着她身上的衣着。 绿色的宫女服,和他昨晚见到的那名女子衣服颜色一般无二。 目光上移,只看得到她那光洁的额头,面上五官却看不真切。 “抬头。”他话语淡淡,一颗心却是悬了起来。 苏梨应声缓缓抬首,目光下意识看向高处那个君临天下的男子。 她知道直视天子不合规矩,可到底还是压不下心中好奇,很想看看与自己有过婚约的那个帝王究竟长得何等模样,也想看看能不能唤回一些过去的记忆。 这一看,她却愣了。 那张脸刚毅俊美,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薄唇轻抿成一条线,下颌弧线紧绷,自有股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尊贵霸气,令人望而生畏。 这张脸……似乎的确有那么一些熟悉,就好像上辈子见过一般,除此以外,便再想不到旁的。 到底是君主,她自不敢随便乱看,不过匆匆一瞥便将眼珠下移,看向地面。 佟蕤倒是无所顾忌地看着她,螓首蛾眉,桃花目潋滟着秋水,欲语还休的模样,鼻梁挺翘,唇若含朱,眼角眉梢自带一股媚态,自是人间少有的倾城绝色,花容之姿,如月光般皎洁。 很美的姑娘,却不是他心里惦记着的那一个。 还有她方才进来行礼时的嗓音,也和苏大姑娘的温婉娇俏不大相同。 佟蕤刚提起来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面色清冷阴鸷的有些吓人。 既然不是,她又因何会吹奏那首曲子? 他目光扫视着她,居高临下地发问:“昨晚上你在御花园中吹奏的,是什么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