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伏慕云和小白的心中没有恐惧。

虚海里的鱼儿和与鱼儿同行的白泽，看到一条条小鱼向自己蹦跳而来，怎会觉得害怕？

它们跳起来的那一刻有些力道，可是它们是鱼，没有水就会死，跳到了岸上，能把沙子砸出一个坑，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们反倒有些豁然开朗。

“又是入魔……和活佛一样的类型，但是感觉比那还要深重许多。”小白观察着说道，“活佛要禅心是为了维持点化众生，他们要禅心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不想死？”

“我突然在想，这是不是天人道的一种共性。”而伏慕云思考的是另一方面的事情，“这些佛相看上去光正伟岸，之前行者们身上也有这种东西，它是由看上去类似于气体的东西组成……那其实不是气体，只是心灵之力涌入肉体的一种表现形式，就和我的玄气一样。是不是这种力量的存在本身，就有让人入魔的倾向？”

他出奇有自我认知地说道：“毕竟走在天人道上的都是一群脑子有病的偏执狂，天人渴求大道渴求理想本就是偏执的一种，有觉悟到那种程度本就疯魔偏执，偏执得过分自然就入魔了。”

“我仔细看来，他们的样子和活佛也有些像，入魔的活佛是佛像，他们入魔的也是佛相。”小白继续猜测道，“可能活佛的存在本身就是某个人的佛相，而我们后来看到的那个给我们禅心的活佛才是他作为人的那部分？”

他们一瞬间就有了很多种推测。

然后才想到现在要面对的事情。

“它们想吃我们，吃到嘴里肯定不止一颗禅心，所以我要反抗，要打架，可我不会打架。”伏慕云老老实实地告诉小白，“我这辈子还没打过架，未曾与人争斗过。”

一个佛相已经近在咫尺。

小白和伏慕云的交流就是眉来眼去，心意相通，所以说话其实不花费时间。

小白说道：“慕云，你会游泳，会说话，会这些以前没有学过但自然就会的东西——我猜你也可能会打架。”

伏慕云想了想：“先天的？”

小白点头：“先天的。”

“而且你的鳞片会下意识弄成战袍形式，那本就是打架用的东西。”她又指出。

小白说得很有道理，伏慕云安下心来。

伏慕云看着那张开染血的大口，从佛相的嘴里还能看到一个僧侣碎成烂西瓜的脑袋，他记得这个人，跟他打过招呼。

他不觉得感伤，他知道自己的脑袋不能变成烂西瓜，所以他要战斗，要击败对方。

而战斗又是什么呢？

伏慕云想到这里，忽有滔天浪潮在心中呼啸，他的觉悟在奔涌，在咆哮，海浪甚至在沸腾，如同他的血，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记忆里不存在的、久远又久远的时光。

他坐在滚烫的浪尖上，大浪奔流，他的思绪也奔流。

战斗——就是杀人。

杀人——就是剥夺对方肉体的生命，打烂那先天自有的灵魂，泯灭尚存觉悟的心。

——剥夺生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招式招法武艺技法之类的，只要把自己的武器插进对方的脑袋里，或是砍掉脖子，或是捅进心脏就好，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应该是为此而生。

可有些人砍掉脑袋也不会死，生命对这种存在而言毫无意义，因此这时得着重于打烂灵魂，泯灭心灵。

灵魂是连接心与肉身的桥梁，它的本质并不比心更为高明，因此心的力量可以直接用于攻击灵魂，只需要用自己足够强大的心灵伟力碾过去，对方的灵魂自己就塌了。

对于这世上几乎所有的生命而言，灵魂死了，就等于全部的死亡。

没有肉体和灵魂的心是不能独活的。

至于摧毁心？

伏慕云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合适的办法，心的死亡意味着对方自己否决了自己的理想，自己的道路，这东西只能自杀，没法被他人摧毁。

他人的行动最多是心死的直接原因，不能是根本原因。

“慕云。”小白提醒道，“你再想下去口水就要滴到你的脑袋上了。”

于是伏慕云回过神来，他握紧了拳头，而后一拳打在了佛相狰狞的大脸上。

——轰！！！

那璀璨的金色化作了夜色里的流星，在半空中就分解为了破碎的金，就像是尸体的碎块，这些碎块最终砸落在舍利塔下的山崖上，深深地镶嵌进山中。

缓缓地，缓缓地，山中流下丝丝缕缕的血与肉，那些不是佛的肉，而是僧侣的肉。

其余佛相还在前仆后继，伏慕云甩了甩胳膊，他刚刚那一下全力击出，没有控制好力道，这让手臂肌肉几乎全部撕裂，差点把自己整条胳膊都扔出去。

打死这些脆弱的凡物根本不需要这么大的力道。

他的手臂顷刻恢复，伏慕云右拳高举而后下砸，将右侧扑来的佛相砸进麦田之中，佛相四分五裂，化作类似气体的模样消散，而其口中的残肢断臂也被打成泥浆，血与肉溅到伏慕云的鳞片上，血气钻入鼻腔，流入肺腑，伏慕云出离地冷静。

这些佛相的行动没有理智可言，宛若野兽，攻击的方式就是扑过来而后运用自己所能运用的一切肢体撕扯伏慕云，而伏慕云跟他们也差不了多少，只可惜同为野兽，他终究是更残忍、更冷血、更强大的野兽。

双手插进一尊佛相的口中，用力一掰，金佛崩裂，其内尸骸扑了一身，伏慕云冷眼看透，一脚前踹，隐匿于尸骸之后的金佛亦是被他踢爆了头颅，在这之后他感到视野多少受到了阻碍，将脑袋上的肠子扒走，他继续战斗。

他的攻势如山峦沉重，又如汪洋恒常，就如同潮起潮落，留下海岸边满地残骸，在这过程中他逐渐熟悉了自己这具身体，对力量、体力、灵活度等等都有了详细的认知，这些认知融入思维与心灵的最深处，化作了冥冥的直觉。

就像人拿起一个水杯，需要用到的力，要用什么姿势，不需要经过思考，没有任何延迟。

杀人对他来说也逐渐变成了如此简单……不，基本的事情。

小白说的没错，他似乎很是熟悉这种事。

先天自有。

这也是“常识”的一种。

这时，他又渐渐觉得哪里空空落落，那是双手，他觉得自己不该是空手，人类的手掌十分好用，可放在杀人一事上却终究力有不逮，可还未等他想清楚自己手里缺了什么，心灵深处的本能还未激发出来，战斗就已经结束。

……这算是战斗吗？

不——伏慕云摇了摇头，他看到满地残骸，再没有金色，荧蓝之月映照着填满了麦田地的血光，他觉得这只是屠杀。

这并非是炫耀自己的武力，只是现实陈述，屠宰场里的人杀猪也是屠杀，它杀人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