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夫人,直至今晚之前,这样或那样的情况总不利于你我相见。德先生,还不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德罗莱特低声咕哝道,这位穿红裙衣的夫人是布尔沃思太太。
阿什福德起身冲布尔沃思太太鞠了一躬,又坐下了。
“我想德先生大概已经把我的遭遇告诉您了?”布夫人道。
阿什福德脑袋微微晃了一下,有可能表示是,有可能表示不是,也有可能什么都没表示。他说:“不相干的人怎么叙述都不如与之息息相关的当事人。德先生很可能出于某种考虑将一些重要细节略掉了。就当迁就我一回,夫人,让我直接听您讲讲。”
“从头到尾?”
“从头到尾。”
“那好吧。我呢,您知道的,是北安普敦郡一位绅士的女儿。我父亲他资产雄厚,房产、收入都十分可观。我们是最早落户在该郡的家族之一。可我家里人总劝我相信,凭我的美貌与才干,完全可以在社会上取得更高的地位。两年前我嫁了人,算是嫁得相当好了。布尔沃思先生有钱,我们迈入了上流社会的圈子。可我仍然觉得不幸福。去年夏天,我不幸遇到这样一位男士,布先生没有的他都有:他英俊、聪明,能逗我开心。短短几个礼拜,我就变得死心塌地,眼里谁也没有,只有他。”她肩膀微微一耸,“那年离圣诞节还有两天,我离开我丈夫的家,跟他跑了。我希望——或者说我以为我可以——先跟布先生离掉,再跟他结婚。可他不这么想。到了1月底,我跟他大吵一架,我的朋友也不管我了。他回了自己的家,继续该干吗干吗;可对我来说,生活再也无法回到过去。我的丈夫不要我了,我的朋友也不肯收留我。我走投无路,只好回去投奔我的父亲。他说他可以养我一辈子,前提是我必须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再也没有舞会、没有聚会、没有朋友——什么都没了。”她向远处某个地方定定望了一会儿,就好像在默想自己失去的一切;这份哀怨来得突然,摆脱得倒也脆快,她大声宣布:“现在说正事!”说罢走到一个小写字桌前,开抽屉抽出一张纸递给阿什福德:“我依您的指示,把所有负了我的人列了个名单。”
“啊,我叫您列名单来着,是吗?”阿什福德接过单子来,“看我办事多讲究方式方法!您这名单可够长的。”
“哦!”布夫人道,“您就把每个名字都当成是一份独立的委托,我单付给您一份佣金。我贸然将我认为合理的惩罚方式也写在名字旁边了。当然,您道行高深,兴许能为我的敌人安排更合适的下场。我乐于听您指教。”
“‘詹姆士·萨斯威尔爵士:痛风’。”阿什福德读道。
“这是我父亲,”布尔沃思夫人解释道,“他成天教训我,说我性格不好,我都烦死了。他还把我赶出家门。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才是造成我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我也希望自己能够硬下心肠,让他患上更严重的疾病,可我做不到。我猜这就是所谓女人的软弱吧。”
“痛风痛起来可是很要命的。”阿什福德评论道,“至少我听说如此。”
布夫人打了个手势,表示没闲心管这些。
“‘伊丽莎白·切尔奇小姐’,”阿什福德读下去,“‘解除婚约’。伊丽莎白·切尔奇小姐是哪位?”
“我的一个表妹——乏味无聊、整天就知道绣花的那种女孩子。我没嫁人的时候,谁看过她一眼?现在听说嫁了一位神职人员。我父亲开了张支票给她,让她做嫁衣、添置家具,还保证会利用自己生意上的往来帮他们争取到各种好处。他们夫妻俩的未来会是一马平川。婚后他们就住到约克去,出席各种晚宴、聚会、舞会,享受一切本该属于我的快乐。埃文先生,”她越说越兴奋,高声叫道,“肯定有什么咒语能让那牧师一看见丽莎就心烦吧?能让他一听见丽莎的声音身上就打战?”
“我不知道,”阿什福德道,“我从来没考虑过这种情况。我想大概总会有的。”他低头又看了看名单,“‘布尔沃思先生’……”
“我丈夫。”她说。
“……‘被狗咬’。”
“他养了七条大黑狗,对它们比对人都上心。”
“‘布尔沃思老夫人’——我猜是您丈夫的母亲吧——‘在洗衣缸里淹死,被她自己做的杏酱呛死,不小心被面包炉烤死’。一个女人三种死法。不好意思,布夫人,就算是天下最伟大的魔法师也没办法同时以三种不同的方式杀同一个人。”
“您尽力而为吧,”布夫人不为所动,“这老女人以为只有她自己会管家,令人忍无可忍。她那一套我听得烦透了。”
“明白。好吧,这些听着都太像莎士比亚的戏了。那么咱们看看最后一位是谁。‘亨利·拉塞尔斯’。这人我认识。”阿什福德探问似的望了望德罗莱特。
布尔沃思夫人道:“就是这个人——是他帮着我从我丈夫家逃走的。”
“啊,那给他安排什么样的下场呢?”
“穷困潦倒,”她低声忿忿道,“得失心疯,被火烧死,变成残废,让马踩踏!让坏蛋伺机用刀划他的脸!让恐怖的幻影缠上他,搅得他彻夜无眠!”她腾地站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让他干过的每一桩亏心事都在报上发表!让伦敦人谁也甭理他!让他去勾引个村姑,等村姑对他着了魔,他走到哪里就追到哪里,追个好多年。让大家为这看他的笑话。村姑也不让他消停。找个好心人犯错,最后误判他有罪,也让他尝尝受审讯监禁的屈辱。往他身上烙罪名!往他身上抽鞭子!把他处死!”
“布夫人,”阿什福德道,“请您冷静一下!”
布夫人停下脚步,也不再诅咒拉先生将遭遇哪些可怕的下场,可仍然算不上冷静。她呼吸急促,浑身发抖,五官仍在盛怒之下拼命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