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拉塞尔埃文先生位于布鲁顿大街的住所是全伦敦公认的豪宅。能将宅子装潢得如此完美的,只可能是位有钱的大闲人,大部分时间用来收集画作、雕塑,大部分精力用来挑选家具、壁纸。拉先生的品味不是一般的好,在配色方面别有天赋,颜色配出来新颖夺目。他尤其偏好蓝、灰色系以及一种黯哑的金属古铜。然而,他对自己这些家当并无眷恋。油画买得容易,卖得也痛快,于是他宅内从未沦落到像某些收藏者家里似的,挂得跟画展一般乱。拉先生家中每个房间只挂几幅画,只摆几件小饰品,可就这些东西,论漂亮、稀奇,放在整个伦敦也算出挑的。
可是,在过去的七年间,拉先生的住所渐渐不再完美。室内配色仍然考究,可也整整七年没有换过。家具装潢仍然贵重,可式样还是七年前流行的。这七年里,拉塞尔斯的油画收藏没添过新品;一件件精美绝伦的古董雕塑从埃及、希腊、意大利运至伦敦口岸,却都进了别人的宅院。
不仅如此,更有种种迹象表明这宅子的主人一直忙于某种有用的营生,简而言之,他是有了工作了。每张桌椅板凳上都铺满了报告、手稿、信件和公文;每间屋里都能看见《英格兰魔法之友》期刊以及关于魔法的 书。
真实情况是,拉塞尔斯虽然仍摆出一副好逸恶劳的派头,自打索恩先生来了伦敦,这七年里他比以往都要忙碌。虽然当初是他建议任命波蒂斯海德勋爵为《英格兰魔法之友》的主编,可勋爵开展编辑工作的方式渐渐令他难以忍受。波勋爵无论什么事都把索先生的意思当圣旨,索先生提出的修改意见,即使不必要,他也立马执行。结果就是《英格兰魔法之友》一期比一期枯燥,话说得一期比一期拐弯抹角。1810年秋天,拉塞尔斯费尽心机将自己提拔为联合主编。《英格兰魔法之友》的订阅量在国内期刊界是首屈一指的;工作量并不小。除此以外,拉塞尔斯还在为其他杂志报纸撰写关于当代魔法的文章,并为政府提供魔法政策方面的咨询,而且几乎每天都要去拜访索先生;剩下的空闲,他就用来研究魔法史和魔法理论。
阿什福德寻访布尔沃思太太之后的第三天,拉塞尔斯正在书房里忙着准备下一期《魔法之友》。时过正午,他还未腾出时间刮脸、更衣,只穿着睡袍,一堆书籍稿件、早餐盘和咖啡杯将他围在中间。有封信不见了,他起身去找。走进客厅,见厅里有个人,他吓了一跳。
“哦,”他说道,“是你啊!”
那人一副惨相,瘫在壁炉边的椅子上,闻声抬头对他说:“你的用人跑去通知你我来了。”
“啊!”拉塞尔斯顿了一顿,明显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他坐到对面,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德罗莱特。
德罗莱特脸色苍白,双眼凹陷。外套上全是土,靴子也没仔细擦,就连兜里的手绢都好像打了蔫儿。
“我觉得你真不地道,”拉塞尔斯终于发了话,“收钱替别人活动,只为毁我的前程、断我的腿、把我逼疯。收的还偏偏是玛丽娅·布尔沃思的钱!她生那么大气干什么,我真是想不通。说是我的责任,不如说是她自作自受。当初又不是我逼她嫁的布尔沃思,我只不过在她一眼都不想瞧见他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出逃的机会。她还想让阿什福德咒我得麻风病来着,是吗?”
“哦,有可能吧,”德罗莱特叹了口气,“我真说不好。这世界对你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危险。你就坐在这儿,跟从前一样有钱、健康、安逸。可我却成了伦敦头号可怜虫。我已经三天没合眼了,今天早上我手抖得厉害,连领巾都没法系了。穿成这么个吓人样,谁能体会我心里的恐慌。不过反正没人搭理我,穿成这样又何妨。伦敦城里的住家没人让我进门,你是唯一接待了我的。”他顿了一顿,“我不该跟你提这个。”
拉塞尔斯耸耸肩膀。“我想不通的是,”他说道,“这么荒唐的方案,你怎就认为可行?”
“一点儿都不荒唐!我对我的……我的客户可都是精挑细选。玛丽娅·布尔沃思已经退出社交圈隐居了。而盖特康姆和谭托尼都是酿酒的!还是诺丁汉郡酿酒的!谁能想到他们会跟阿什福德碰面?”
“那格雷小姐又是怎么回事?阿拉贝拉·阿什福德有天在贝德福德广场维斯特比夫人家碰上她了。”
德罗莱特叹了口气。“格雷小姐才十八岁,跟她的监护人一起生活在惠特比。根据她父亲的遗嘱,她三十六岁之前无论做什么,都必须先参考监护人的意见。监护人一家讨厌伦敦,一辈子都不打算离开惠特比。不幸的是,两个月前他们受了寒,一下全都病死了。这臭丫头立马搬来了首都。”德罗莱特停下,神情紧张地舔舔嘴唇,“索恩是不是特别生气?”
“我就没见有人这么气过。”拉塞尔斯淡淡地答道。
德罗莱特又往椅子里缩了一缩:“他们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的事迹一被揭发,我就想我这阵子最好不要再去汉诺威广场了。我听萨默海斯将军说阿什福德打算叫你出来单挑……”(德罗莱特吓得惊叫出声。)“……不过阿拉贝拉不赞成决斗,于是这事儿就搁下了。”
“索恩没理由生我的气!”德罗莱特突然大声道,“他能有今天全靠我!魔法研究是不错,可要没有我带着他到处见人,人家知道他是谁。当初他离了我不行,现在他也不能没有我。”
“你这么以为?”
德罗莱特一双黑眼睛睁得比以往都要大。他竖起一根指头往嘴里放,仿佛打算啃指甲放松一下,结果发现手套还没摘呢,只好赶紧抽回手去。“今天晚上我会再来一趟,”他问道,“到时候你还在吗?”
“哦,可能吧!我半许下布莱星顿夫人去参加她的沙龙聚会,可我估计我去不了了。我们《魔法之友》进度慢得吓人,快赶不上出版了。索恩成天拿自相矛盾的指示折磨我们。”
“这么多公事!我可怜的拉塞尔斯!这样对你真的不好!那老头子真是个催命监工!”
德罗莱特走后,拉塞尔斯摇铃铛唤来了仆人:“艾默生,我再过一个钟头就走。让华莱士把衣服准备好……哦,对了,艾默生!德罗莱特先生刚刚明说了今晚要回这里来。等他真来了,说什么也不许让他进门。”
在以上这番对话进行的同时,索恩先生、阿什福德先生和约翰·齐尔德迈斯齐聚汉诺威广场诺宅的 书房,正研究德罗莱特的诈骗行径。索先生两眼盯着炉火,坐着不讲话。而齐尔德迈斯在给阿什福德讲述他是如何发现了德罗莱特的另一位受害者——特威克纳姆一位姓帕尔格雷夫的老先生。这位老先生给了德罗莱特两百几尼,目的是为了再活八十年,并重新年轻一回。
“恐怕,”齐尔德迈斯接着说道,“咱们无法确定究竟有多少人给过德罗莱特钱,以为能委托你施黑魔法。谭托尼先生跟格雷小姐都得到德罗莱特的承诺,说不久以后就要设立魔法师等级制度,而他们一定可以评上某一级。这等级制度是怎么回事儿,我就不强装明白了。”
阿什福德叹了口气:“究竟该怎么说服人家咱们跟这事儿没关系,我不知道。咱们得做点儿什么,可究竟做点儿什么呢,我承认我一点儿主意都没有。”
突然,索先生发了话:“在过去的两天里,我已经非常仔细地考虑过这件事了——说实话,除了这件事,我都没考虑别的——我的意见是:咱们必须恢复五龙法庭!”
一时没人出声。随后阿什福德问道:“不好意思,先生,您是说五龙法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