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也向屋里阮旸的方向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小魏王这边估计也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了,是宫里出了事。”
他虽然着急,但说话却还算清楚。
阮旸披上斗篷走到门口,只听见他颤声说,“宫里的杜皇后崩了。”
杜皇后生前待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好,为人温和亲善,将宫里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宫里没有人能说她一句不好,走的时候就格外让人惋惜。
她还那么年轻,亲生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却又很乖,被宫人抱着不哭也不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遥遥看着自己灵台上的母亲。
妃嫔们围在一边抹泪,“不过是转身的功夫,人就这样没了……”
正阳宫的人已经全体着上孝服,有亲者持杜皇后上衣,向北呼死者名,行招魂仪式。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逝者长已矣,死去的人已经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于是只留下那些珍爱她的生者们痛不欲生。
杜夫人早就赶了过来,已经为女儿沐浴妆殓完毕。灵柩中的杜皇后按着自己遗愿穿着生前最喜欢的衣裙,脸上的脂粉盖住了生前苍白的面色,看上去安静宁和,像是睡着了一样。
白发人送黑发人,杜夫人再怎么自持,终究还是忍不住颤声叹道,“我苦命的孩儿啊——”
随着杜夫人落泪痛哭,周遭匍匐着的女眷也同时爆发出震天的哭声。
薛麟上了香,过了没一会儿就退了出来,“我受不了这个。”
阮旸跟薛麟不是一起出的门,却是同时到的皇宫。
薛麟的神色黯然,身后的人捧着一对对做工精致的彩陶俑,憨态可掬,神情各不相同。
“本来想在杜姐姐寿辰时给她逗个乐,要是能早点给她就好了,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带进陵墓里去……”
宫里的人捧着祭品来来往往,薛麟叫人把自己带来的东西交给杜皇后的贴身侍女。
他站在阮旸旁边叹气,“杜姐姐一向待我很好,她身体不好的这段日子,我该多来看看她的。”
阮旸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皇帝来的并不算早,呆的时间也不很长,朝堂上的政事很多,纵是他的皇后死了,这些事情也还是堆在那里等着他去处理。
杜夫人行礼过后,皇帝破例赐了她五百的布帛彩缎。
杜夫人颦眉而蹰,阮天宥上前一步按住了杜夫人的手,“朕与阿柔是少年夫妻,现在她如此早的离开朕身边,至少让朕为她做一点什么聊表安慰才能心安。”
于是杜夫人只得默默垂泪,叩首谢恩。
正阳宫的院子里挽歌声声,阮天宥的指尖轻抚过杜皇后的手心——他在与自己的皇后做最后的分别,别人都不敢上前打扰他们。
阮旸站得近,似是听见他用低泣般的声音说,“对不起——”
待等到皇帝转过身来,阮旸再看他的神色,却并没有哭过的痕迹。
阮旸垂眸行礼,轻声说,“今年天冷,陛下多保重龙体。”
人来来往往了好几拨,阮旸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想主家再花心思招待,于是决定提早离开,走的时候特意去和杜棠告了别。
杜棠着斩衰孝服,衣旁和下边都没有缝边,斩断处处处外露。生麻布格外粗砺,磨得他细皮嫩肉的脖颈都红了,他倒还是浑然未觉。
他问,“陛下已经走了吗?”
薛麟迟疑地点了下头。
杜棠笑的惨淡,“今日哀伤过甚,恕某招待不周。”
薛麟和阮旸又怎么会怪他。
杜棠咳嗽两声,红着眼睛看向自己灵堂上的胞姊,眼神都空洞。
他喉头艰难地动了动,“还记得阿姐定亲那天,曾欢天喜地地到我面前,说将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想一定要我祝福她。”
当时各族各姓的女孩待选,杜柔的希望其实并不是很大。知道自己将成为皇后后,她那么的高兴,拉着杜棠说笑时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说,“子疏,你说陛下是不是也有一些待我不同,他是不是也有一些喜欢我呢?”
杜棠那时年少意气,也是想让自己的阿姐宽心,于是大咧咧地嚷道,“那当然的!我阿姐这么好,陛下当然会喜欢你的!”
他那么笃定,“阿姐你一定会跟陛下恩爱和睦,珠联璧合,良缘美满,白头到老!”
杜皇后被他说得红了脸,笑得很美,神色里满满都是对未来的期盼和向往,“我还没有期盼过那么长远,我只是想和他好好的。但就算有难关,我也想跟他一起度过。”
后来阿姐穿着自己绣了好久的喜服出嫁了——她是那么的好看,像是只美丽的青鸟,是与陛下鸾凤和鸣的一对璧人。
那时多好啊,那么多的希望,那么多的欢欣,好像所有人都在笑,好像所有人都会幸福……
杜棠站在杜皇后的棺椁前,隔着一个阴阳的分界,再也触不到她鲜活的灵肉。
他喃喃说,“阿姐,你现在后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