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罗坦的心情复杂而沉重。他曾经与诺克拉尔并肩作战,曾在无数次的猎杀中感受到彼此的信任和友谊。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对决的惨烈开始。古老的法则早已规定,北方之狼的决斗,必须以死方休。可是,杜罗坦知道,他并不想杀死自己的族人,尤其是与自己同命运的北方狼。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如同雷鸣般回响在耳边。杜罗坦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尽管外面议论纷纷,眼前的观众充满期待,他却无心去看他们。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诺克拉尔身上,眼神中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与决绝。
“我们受到了重创——起初是漫长的冬季和短暂的夏季,动物的减少和疾病,我们活了下来。”杜罗坦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然后,山神的怒火倾泻而下,火血之河摧毁了我们的家园。我们依然活着。毒湖、枯萎的树木、饥饿和无家可归并未将我们击垮。我们埋葬了在这场斗争中失败的人们,并为他们哀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北方狼,语气逐渐变得坚决,“这个世界向我们提出了诸多艰难的考验,让我们展现勇气,证明自己值得在这个世界生存。困境应该让我们更强大,而不是让我们互相撕咬。”
“我们的族群在减少,仍在减少。”他声音低沉,仿佛在述说一段无法逃避的命运。“我为你们而战,保护你们,保全你们的生命。我不愿亲手将另一个北方之狼的名字加入死亡名单。我的妻子怀着我们的孩子——现在族中唯一的孩子。诺克拉尔也是父亲。妮兹卡、沙克萨及我们的其他孩子是族群的未来,我们必须为他们尽一切可能。”
杜罗坦停顿片刻,目光中透出一丝愤怒,“我们会战斗——是的,为了保护他们和族群中的其他成员,为了猎物、为了食物、为了抵御自然的侵袭。但彼此之间的争斗,是最大的愚蠢。我拒绝参与。我是杜罗坦,卡拉达的儿子,杜尔科沙的孙子。我领导这个族群,永不拒绝挑战。但我也不想看到有人因这样的挑战而丧命。”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沉静中带着深深的悲痛和无奈。“还有谁想与我一战?”
场面陷入了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杜罗坦的眼神扫过所有人,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没有人再敢发出挑战。决斗已经结束,而他所要求的,只是族群的生存与团结。
杜罗坦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陪伴自己多年的面孔。每一个熟悉的面孔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有些愤怒,有些松懈,但无论如何,他们的眼中都闪烁着不同的情感。德拉卡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骄傲,她微微点头,仿佛在为他的决定感到自豪。母亲赫亚站在不远处,作为族中法律的守护者,她面露忧伤,默默地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什么话也没有说。
没有人站出来接受他的挑战。
杜罗坦低下头,感到一种无言的沉重压在心头。他想伸出手去帮助诺克拉尔站起,但他知道,此时的举动只会显得过于矫情。诺克拉尔,尽管受伤严重,但依旧是一个勇猛的战士,他需要保留那一份胜利者赋予的尊严。而杜罗坦也不能在众人面前显得软弱,或者说,不想在某些兽人眼中显得更加软弱。
于是,首领默默转身,朝自己的小屋走去。没有回头,只有当小屋的门在背后关上时,杜罗坦才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刺痛涌上心头。他跌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德拉卡和赫亚随即走了进来,紧跟其后的是奥格里姆和依靠在他手臂上的德雷克塔尔。
“亲爱的,”德拉卡的声音带着柔和的关切,她拿起一只小陶罐,倒了些水放在炉火旁,“你打得很好,真的。你做得对,饶了诺克拉尔。虽然他受伤,但他会恢复的,连带他的尊严,也会随着时间愈合。你让他活了下来,而他活下来,能为部族带来更多猎物。”她点燃了火堆,开始准备煮水。
赫亚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儿子,眼中闪过一丝难掩的失望。“你该告诉我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石块,“我们的传统已经受到了重创,不,应该说是遭到攻击,几乎被摧毁。过去几年,部族经历了太多,而现在,你又在践踏它们最后的底线!”
杜罗坦听到母亲的质问,疲惫地闭上了眼。“母亲,”他缓缓开口,“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你看看周围,诺克拉尔是个强壮的战士,等他恢复后,他会变得更强。你亲眼看见过他带回来的猎物,那份力量和勇气,部族需要他。如果我因为传统而剥夺了他,岂不是在剥夺部族的生存机会?”
赫亚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似乎有些难以反驳。她张了张嘴,但又没有说出更多的话。
“为了传统……”赫亚喃喃自语,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
“赫亚,”这时,德雷克塔插嘴道,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儿子的行为,与我从灵魂中得到的启示是相符的。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时刻,但我相信,杜罗坦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低头叹了口气,目光略微空洞,“周围的破坏与死亡已经够多了,生命的灵魂劝告我们,不要再往这场火焰里添柴。某种我还无法理解的联系,促使我们走向此刻,但请相信,杜罗坦没有错。”
奥格里姆微微一笑,伸出手拍了拍杜罗坦的肩膀。“我真高兴在这样的时刻做你的副手。”他咧嘴笑了笑,“你知道,如果你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我随时都可以向你发起挑战,那会让你保持警觉,免得变得懒惰。”
杜罗坦低头笑了,尽管笑容中带着痛楚,“在这种时刻?那在其他时候你会想当首领吗?”
奥格里姆张了张嘴,似乎想开个玩笑,但看到杜罗坦脸上明显的疲惫和伤势,他的笑容微微收敛,最后还是收回了手。“如果你知道我随时准备挑战你,这不会让你懒惰。”他说道,眼中闪过一丝认真,“不过,说实话,你所做的选择,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但从我自己的角度看,我认为你做得对。”
杜罗坦的笑容渐渐淡去,听着朋友的话,他的内心依然沉重。这不仅仅是一场决斗,还是对整个部族未来的选择。他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把胸口那股不安与愧疚吐出去,却怎么也无法完全释放。
他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将影响部族的未来,无论好坏,这一刻,他已经无法回头。
德拉卡已经将一把草药扔进沸水中,浓烈的药香迅速弥漫开来。她小心翼翼地过滤掉药渣,将药水静置一旁让其冷却。待药水稍微降温后,她便用布片蘸取药液,轻柔地擦拭杜罗坦胸口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让她的手微微颤抖。她知道,这场决斗的后果,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创伤,更是心灵的裂痕。
剩下的药水则与星花混合,准备给杜罗坦喝下,帮助他安稳入睡。过滤后的草药被和动物脂肪混合成厚重的敷料,等待着德雷克塔尔用来治疗他的伤势。杜罗坦知道,另一位萨满现在也在以同样的方式照料诺克拉尔,尽管他们的命运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他静静看着忙碌的妻子,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歉意。“希望你们都是对的。”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难言的沉重,“如果真需要,我宁愿夺走生命,也不愿看着部落陷入混乱。但是,我祈求灵魂保佑,愿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德拉卡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继续忙碌。她将草药与动物脂肪混合的敷料涂抹在杜罗坦的伤口上,动作轻柔而熟练。那股热敷的温暖感,带来了一种安抚心灵的愉悦,而药水的香气也在房间内弥漫开来,犹如一丝慰藉。
奥格里姆和德拉卡合力将杜罗坦扶躺在铺满皮毛的床上,几分钟后,杜罗坦喝下了与星花混合的药水,顿时感到一阵倦意袭来,浑身的疼痛似乎被药效缓缓消解。几乎是在药水下肚的瞬间,他便沉沉地睡去,进入了梦乡。德雷克塔尔则静静地在他的床前,闭上眼睛,低声念起了祷词,呼唤着灵魂的庇佑。
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外洒进屋内,照亮了杜罗坦沉睡的面容。而是德拉卡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杜罗坦,”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迫切,“快醒来。你需要我们!”
杜罗坦慢慢睁开眼睛,脑袋依然有些昏沉,星花的药效仍未完全消散。他拼命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双手撑在床边,想要坐起。然而,奇迹般地,他并没有感到剧烈的疼痛,身体几乎恢复如常,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感激,感激灵魂与德雷克塔尔的庇佑。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妻子的脸上时,一种不安的预感迅速涌上心头。他看到德拉卡的眼中带着一丝凝重,眉头紧锁,唇角没有任何笑意。
“怎么了?”杜罗坦的声音有些颤抖,“发生了什么事?”
德拉卡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哀伤:“诺克拉尔走了。他带走了全家。”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轰然炸响在杜罗坦的耳边。他瞬间清醒过来,身体微微一震,心脏猛然跳动几下,像是被重重打击了一般。诺克拉尔,那个他曾与之对决的勇士,居然在这场决斗之后选择了离开部族,带着自己的家人消失在茫茫大地上。
杜罗坦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他从床上跳起,强忍住脚步的虚弱和胸口的沉痛。“他怎么可以……”他哑口无言,眼前一片模糊,心头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与无力感。
德拉卡缓缓走近,轻轻握住他的手,目光里满是怜惜和无奈:“他做出了选择,就像你当初所做的选择一样。我们无法改变,也无法阻止。诺克拉尔和他的家人,选择了另一个道路。或许,他的离去,正是部族的另一种痛苦。”
杜罗坦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翻涌的情绪仿佛滔滔江水,无法止息。他一度希望能找到某种方式,化解这场冲突,挽回一切。但如今,部族的未来已经被无情的现实所改变。
“我祈求灵魂,”杜罗坦低声说,“愿这份痛苦能够带来智慧,愿部族能够从这些创伤中崛起。”
德拉卡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一丝无言的支持和坚韧。她知道,杜罗坦的决定虽然改变了许多,但这并非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