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母亲很介意蔸娘去香岛，更介意蔸娘和林嘉文接触，但是母亲总是没有和蔸娘提及过林嘉文这个人，似乎她还不知道蔸娘和林嘉文到底认识到什么情况了。

梁硕现在已经回到香岛，给蔸娘创造了一个绝好的借口，可以和家里解释去香岛是为了和同学去毕业旅行，先去找那个同学，再去日本。

蔸娘又翻出行李箱收拾自己的行李，她其实不用带什么东西，林嘉文家中给她留的客房，已经成为她的私人房间，衣柜里都是合她尺寸的衣服。她也担心过会不会一年没回去，身体不发生一些变化，自己都意识不到，而浪费了阿戎好心拉着自己买了好几次的衣服。她站上体重秤，发现数字没有什么变化，于是放心了点。

母亲走进她房间的时候，她手里的动作忍不住停了停，但是很快就装作平常的样子，继续做着手里的事情，一边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浅浅地笑了一下，问道：“怎么了吗？”

母亲手里拿着一小碗切好的苹果，和她说：“吃点水果啊。”

蔸娘再一次抬头，才发现了那块小碗，愣神了两秒，再点点头，说：“好啊，我这里收拾好就去吃，您先放桌上吧，谢谢妈妈。”

“明明十五岁之前，和我说话都不用‘您’的。”母亲忽然说道。

蔸娘皱了皱眉头，她自己都回忆不起来这个，她一边把充电器塞进隔层，一边好似在努力回想一样：“是吗？我可能自己都没印象。”她知道自己在说谎，她只要回忆起关于母亲的事情，脑子里就总是在浮现成人礼那天晚上，她在人群中看见母亲用那样陌生的神情看着自己的样子。

似乎是从那一刻开始，蔸娘感受到在不知不觉中，她和母亲之间似乎已经被砌起了一堵冰墙，因为是透明的所以尚且能当作不知道、看不见，可是如果一不小心意外触摸，就会惊叹这个温度怎么会如此寒冷彻骨，几乎能冻伤。

蔸娘有些犹豫，她甚至想直接一点问母亲，是不是不想她去香岛，是不是也不想她去任何地方，就最好这一辈子直到母亲去世离开为止都只呆在这方寸小地方里，永远走不掉。但是她的经验让她在打算说出来之前就闭了嘴，她知道如果她说出来了，母亲可能会生气会责怪，会说她怎么能把自己的母亲揣测得这么恶劣，好像母亲像把她当作一条狗拴在笼子里一样。她面对这样的指责其实总是觉得没话说，只会在心里暗想：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但她也不会因为被这样饲养而感到生气，林嘉文收她做契女有林嘉文的用意，母亲养育她也会有母亲的用意，就算是她，收留那些流浪狗、做黎黎的靠山，她也是有自己的心思在里面的。她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运作的，没有什么理想化糖衣包装，她能吃明白。

于是她想了想，说道：“那要不要，我迟几天再去？”

“我不是要你又来迁就我！”母亲似乎还是听明白了自己女儿话里的意思，她有些不高兴，但是很快又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演唱会票都买好了，时间都和别人也约好了，要是爽约了对别人就食言了，这样不好。”

蔸娘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一边拉上拉链，一边小声地说：“好呢。”

母亲坐在床尾，看着蔸娘收拾东西，她其实差不多收拾好了，现在看上去只是在装忙。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母亲开口问她：“上次回老家，你认得那个从香岛来的男人啊？”

蔸娘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上去在回忆，其实脑子里在想谎话的草稿。说谎不能全部都是假的，得是在真话里面取舍一部分，让真话听上去是另一个意思。她表演了一阵回忆之后，慢吞吞地回答：“之前见过两次，知道那位叔叔姓林，不是很熟悉。”

“你看上去很喜欢他。”母亲说。

蔸娘皱了皱眉头，想要做出否定的答复：“只是因为他很有礼貌啦，他好像是做进出口生意的嘛，比较会说话。”

“他都和你说过什么？”母亲问。

蔸娘发出一声长长的“嗯——”，回答道：“也没有什么，他就是问我，会不会经常回那个海边小镇，和我说香岛的海港和这里都不一样，之类的，就是闲聊。那天，大部分时间都是爸爸喝醉了酒，和他一直说个不停，还把烟灰都弄到人家袖子上。”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听见蔸娘描述了自己丈夫的行为，皱起眉头。“他什么毛病，没事找没见过的人说话，又爱喝又不靠谱。”母亲揉着额头，低着脑袋苦恼地嘀咕道。

蔸娘明白母亲这些话只是想自言自语，发泄心里的气愤和烦愁，但还是轻轻回了一句：“大概是觉得没见过的人有趣，叔叔又穿得西装革履的，能交到朋友都会觉得风光吧。”蔸娘说。

接着，她听到母亲暗暗骂了一句：“饭桶。”

她现在已经很熟悉出站的路了，也一下子就找到了肥秋的车子，两年前她坐了肥秋的车子足足三个月，两个人愣是没说过一句话，现在蔸娘可以轻松自然地接过肥秋给她带的冰奶茶，并且坐到副驾驶去，一路上和肥秋说说笑笑。

路过阿戎的酒吧时候看见过午负责进货的师傅把车停在酒吧门口，走出来一个穿着吊带上衣和低腰牛仔裤的短发女人，银色的长条耳环随着她走路一晃一晃。

肥秋放慢了车速，和蔸娘示意说：“等一下噢，正好顺路给我妹带个早饭。”

蔸娘知道在夜场工作的人基本正午才是早晨，于是没有多话。

那个短发女孩开了门让搬货物的师傅们进去，自己打着哈欠慢慢走到肥秋的车边，伸出画着银色指甲油的手探进车窗里。

肥秋一边把打包的外卖袋子挂她手上，一边叮嘱：“茶里没放冰的，你自己不要加太多噢，一起床就吃冰胃小心坏掉。”

女人打着哈欠软绵绵地回应：“我知啦！”

蔸娘觉得声音耳熟，低下脑袋往窗外看。和短发女人对上视线的时候，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啊”的声音。

没有穿校服、画着技艺娴熟的妆的梁硕，看上去和在学校里看见的那个假小子样子的人完全是两个人。蔸娘这会儿才意识到，她应该在上个暑假来的时候见过梁硕几次，她在梁硕手里拿过两次鲜榨橙汁。只不过那时候光线比较暗、而且蔸娘没有和她说上话过，那时候刚刚来这里，跟着阿戎每天在不固定的场子里看，所有事情都是新鲜的，能记住的只有情绪，倒是记不清人脸。

梁硕似乎不介意蔸娘对她的不熟悉，趴在车窗边懒洋洋地和蔸娘打招呼：“唷，蔸老板来啦！”

蔸娘抓着手里的冰奶茶和她挥挥手，“今天刚刚回来。”

“现在应该成年了嘛？”梁硕问。

“前两天刚刚。”蔸娘点头。

“好噢，回头来场子里喝酒啊，教你怎么喝不容易醉的。”

“好啊。”

“但是哥，点解不让我吃冰，倒是给蔸老板的奶茶里加冰啊。”这句梁硕是和肥秋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