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州,太明湖畔。
山河已秋,风高气爽。
宜垂钓。
落叶飘飘摇摇落在鱼竿边上,荡漾出一片浮光跃金。
“小姐,你钓到了诶!”
望风的青衣侍女喜上眉梢,指向鱼竿的方向。
坐在旁边的是一个白衣少女。
不施粉黛,面貌清丽,衣衫上落着笔墨和泥印,倒像是个逃学玩泥巴的。
此时的她脸颊微红,拿着杆的手微微发抖。
“……”
沉默片晌后,柳明月咬牙道:“把那小子的饵料给我拿来。”
“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话语之间,只听“啵”的一声,抽杆出水,那人又钓上来一条。
柳明月脸颊上的飞霞直入耳根,挠了挠头,像是有蚂蚁在爬,将头偏向另一处,轻声催促道:“有什么不好?给钱不就是了,赶快!”
“好呢,听您的。”
侍女小跑到一个土坑前,旁边散落着新翻的砂石,中间坐着个样貌昳丽的粗麻布衣青年,侍女放下袖子,礼貌问:
“小哥,这饵料卖不卖?”
谢应玄摘下鱼钩,抬眉,看着侍女,几次欲言又止。
挖了一小块再普通不过的饵料,迟疑道:“三文钱,你看可以吗?”
“可以,自然可以,小哥愿意卖是极好的。”
侍女面色一喜,从怀中摸出个荷包,数了三枚铜钱给青年。
“不够再找我要啊?”
谢应玄笑了笑,看向身边的竹篓子。
不多不少,三条青鱼,两条白鲢,个顶个都是大货。
同样坐了一下午的少女,草鱼都钓不上,也不怪侍女看见点波纹就高兴极了。
抚摸着杆,按这样的进度,今年的秋税,当是抵得上了。
念及此处,谢应玄心情明亮了不少。
……
晚风掀起浪花,朵朵绽放在少女的裙边。
鞋上绣着的荷花染了湖水,却是蔫儿了下来。
“受不了了!”
柳明月一脚踢翻空无一物的鱼篓,快步走到青年的跟前。
“怎么了?”
谢应玄看着面色不善的少女,有些困惑。
太明湖方圆不知几何,鱼千千万,钓不上也怨不到自己头上吧?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谁让你钓这么多鱼的?还是在我旁边?”
柳明月可以忍耐自己钓不上鱼,太明湖鱼儿通灵狡黠是众所周知的,可若是别人……
看着青年麻布衣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破布,少女细长若柳叶的眉毛一挑,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重了,便改口道:
“给你个机会,这些鱼我收了,二两银子。”
闻言,谢应玄怔了一下,“二两?”
“太少了吗?那就三两。”
柳明月随口加价。
伸手,从青衣侍女那接过三个银锭,蹲下身,直直地看着青年。
“啊?不用了,二两足够多了。”
平日里,品相好的大鲢鱼,能卖到三十文。
谢应玄这一筐,个个又大又肥,差不多能卖一百五十多文,至多两百文,算上平日里的损耗,一个月估摸着也能挣个三四两的样子。
当然,这并非是渔客赚钱容易。
而是谢应玄的“杆法”好,杆法不好的呢,已经踹篓子跑路了。
“好,你拿着。”
柳明月将银锭塞进青年兜里,满意地笑了下。
将鬓角发丝捋至耳后。
霞光映照,落在柳明月的颈上,漫至倒映着长河落日的眼中,少女的脸颊好似初绽的荷花,由白入粉。
随即,柳明月抱起脚边的竹篓子。
走出一步,打了个趔趄。
好重……
“小青,快帮帮我。”
临行前,柳明月又对着青年眨了眨眼,补充道:“记着了,这些可都是我凭本事钓的奥,别乱说话。”
“对了,你叫什么?技术还不赖,改日切磋切磋,我可未必会输给你。”
日薄西山,看着步伐一深一浅,背影越拉越远的少女,青年喊了声。
“谢应玄——”
声音惊走了白鹭,追着少女的身影跑去。
少焉。
谢应玄掏了掏兜,摸出那两个质感上佳的银锭,上面阳刻着一个铁画银钩的“柳”字。
“还真是个有钱人。”
他看着手里那根有些开裂的杆子,不由得笑了下。
“收工!”
谢应玄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就在他穿越前几日,四十多岁的父亲爬上屋顶修补破损漏水的瓦片,不慎跌落,家中一下子没了顶梁柱。
后来,县里几个顽童半夜翻墙进家中,把米面全偷了去。
原身平日里读过几个字,也是个好面子的,便带着几块铜板,准备继承莫须有的家业,背着鱼篓,提着杆往太明湖去。
脚一滑,淹死了。
这才给了谢应玄借尸还魂的机会。
“这个也别浪费了。”
谢应玄看着水面上漂摇的鱼篓,用杆子拨了回来,正是少女留下的,红绳青竹,估计还能卖一百铜钱呢?
擦了把额间的汗,谢应玄挎着一大一小两个鱼篓往县里去。
路过渔栏处,有些人聚集,仔细一瞧,看见个身穿短打的壮汉在刁难人。
“要么交十文,要么你把鱼全部留下。”
说话的是清河县李家管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名叫李力。
此番便是在替李财主收缴“渔费”,无他,就凭这清河县到太明湖畔的路,是李家出钱修的。
收缴上的渔费,自是与县老爷分成,故府衙也默许这等行为。
实际上,入秋以后,渔民还需根据家里人口上交秋税,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能不能宽容下,今天才钓上四条草鱼。”
秋天的鱼并不好钓。
加上清河县严禁用网捞鱼,王梁提着的鱼篓里只有瘦小的草鱼。
满打满算也才能卖出三四十文,让他一下子拿出十文,可怎么受得了?
而且,按照以往的规矩,钓一下午的鱼应当是收五文。
“不行,交十文,不然滚蛋!”
李力脸色不耐,为了晚上去卖茶女那里消费,他时不时就会找几个倒霉蛋加收渔费。
“可是这位爷,我今天没带十文在身上,明天补上成吗?”
人到中年,没了少年的意气用事,王梁低声下气道。
李力没有说话,脸上横肉一颤,用眼神示意李家下人把鱼抢过来。
作为现代人,这种霸凌的事情实在没眼看,谢应玄上前一步,拦在几人中间,开口道:
“我替王叔交这十文吧。”
在前身父亲去世之后,王梁帮着下葬,于情于理都应该帮上一把。
“你?”
李力皱鼻,撇了一眼谢应玄的两个鱼篓。
一条鱼都没有。
不由得嗤笑一声:“行,你和他一共十五文。”
王梁的嘴唇因长期暴晒吹风,干裂而发紫,此时微微开合,不知道说些什么。
谢应玄没有废话,利索地取出铜钱,交了二人的渔费。
围着的人纷纷散去,只听得见三三两两的议论声。
“这小子是谢应玄吧?鱼没钓上来一条,还倒贴十五文?”
“是个可怜人,家里刚死了爹了,可能人也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