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坐上驴车，谢绝李石相送，拿起鞭子，自己驾着驴车离去，边走边歌曰：

“神农尝百草，终有断肠时，自古多难症，扁鹊亦难解，医者何用也？医者无用哉。”

药煎了很久，随着药味弥漫的，是张氏隐隐的啜泣声。

说来也怪，随着一碗汤药下肚，李浪腹中疼痛有了极大的缓解。

“神医！真是神医啊！”

李浪稍有恢复，就立刻露出了乐天派的样子，大声赞叹道。

见此，张氏喜极而泣，李石和黑子一直紧绷的面容终于放松下来。

臧威却是毫无喜色，因为李浪的高烧没有一丝降温的迹象。

发烧只是表症，根子在于炎症，这点儿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烧不退，意味着炎症没有任何消解，臧威没法高兴。

之后两个时辰，除了稍有呕吐、腹泻，李浪几乎和常人无异。

见天色渐晚，为了照顾夫婿，张氏不再节俭，点上了珍藏许久的灯油，而李石煮好了黍米汤，众人随便对付了几口。

风波似乎就要过去，一切都在回到正常，但命运还是亮出了恶毒的刀刃。

坏事发生在夜间。

李浪腹痛忽的加剧，疼痛更胜过先前。

这回，众人寄予厚望的汤药再也没有发挥作用。

苦熬了一个日夜，第二日傍晚，李浪似乎在冥冥中有所感应，突然紧紧拉住张氏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照看好阿威、石头、黑子...要给他们娶妻...”

说完，紧握的手松开，垂在床榻边缘，再无声息。

李浪终究没能撑过两天。

他也没有回到海里，而是永远留在了岸边。

众人的天，塌了。

这个瞬间，臧威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万物都变成了灰色，意识仿佛正在抽离。

他空前的想要逃离，逃离这间屋子，逃离这个小渔村，逃离这个世界，这种想法的强烈甚至超过了四年前，超过了他初至的那天。

臧威是这么想的，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假的，都是假的，李伯是假的，黑子是假的，活着是假的，死了也是假的...整个世界都是假的！”

他呢喃着，转身狂奔，抛下了脑后的一切，逃向大海。

呼啸的海风中，他跑着、跳着、叫着、喊着、哭着、嚎着。

不知过了多久，臧威喘着粗气，跌坐在沙滩上。

“生者为过客。”

“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

“同悲万古尘。”

沙哑的声音响起，融入到海风中。

海风轻拂，吹过仰躺在沙滩上少年的面孔。

少年伸手一抓，掌心是空的，什么都没握住。

海风当然不会停留，它继续吹着，吹进小渔村，吹进草屋，带着人们的悲痛与思念，去了人们不知道的地方。

也带着那句少年的誓言：

“李伯，我会留下，我会帮着大娘、帮着石头，直到黑子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