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到空白旅行证前,Thalia将聂珩带回了家。
她在巴伐利亚的弗兰肯地区求学,只因离得最近的领事馆在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才会与他相遇。
不过说最近,两个城市也相距了一个多小时的火车车程,而她居住的市镇离主城市还有40多分钟的车程。转车、等车,一整套操作下来,到站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尽,气温也相应地降了下来。
Thalia带着聂珩沿着蜿蜒的窄径一路往山顶走,坡度虽然不大,但对于大病初愈的人而言,也是很大的运动量。再加上身上厚重的外套、手里的行李袋,没有多久,聂珩便开始控制不住地大喘气。
在静谧的空气中,破洞风箱般的喘息声,让他尴尬、难堪到了极点。他可以不在乎陌生人的眼光,但他必须向Thalia解释,解释自己的残缺,一旦她问起。
但她没有问,只是慢下步伐,抬头看天,然后告诉他,满天繁星,我们走慢点,边走边看吧。
她没有说她家才是最好的观星地点,因为租住在一对德国老夫妇家的顶层阁楼,倾斜屋顶的窗户就像镶嵌画的画框,无需抬头便能享受星空。
但从进屋到开灯的数秒之间,聂珩还是发现了,于是在Thalia去厨房烧水的时间里,他将客厅的灯关了,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她。
不多时Thalia从厨房出来,果然惊讶于客厅的小变动,“怎么把灯关了?”
“这样也能看到星空。”
“是呀,只是视野太狭窄了。”她笑笑,将手上的水杯递给他。
聂珩接过来,麻木的指尖触及马克杯杯壁,暖意透过指尖慢慢涌向心房。他将水杯端在怀里,努力措辞,“半年前,我......和我哥哥出了......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你不用告诉我的,”她生硬地打断了他,“我对别人的事不怎么感兴趣。”
黑暗中,聂珩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想,一定很温柔。
然而温柔不过是这个蕙质兰心的姑娘最不值一提的优点。她手艺不错,而且从洁净的厨房可见,是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在家务上的类型;喜欢阅读,书架上摆满了人文历史类书籍以及几本童趣满满的法语绘本;审美品味也极佳,屋子用绿植和临摹画装点得十分精巧。
临摹画有拉斐尔《西斯廷圣母像》中肉乎乎的小天使,米开朗基罗《创世纪》系列壁画最知名的《创造亚当》,以及波提切利意为古典美德坚韧的《Fortitude》。
聂珩长驻足于画前,凝望画面中典雅精致,却也不失活力勇敢的女士,她身上柔软飘逸的纱衣褶皱与坚硬粗糙的盔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了,坚韧是超越性别,超越力量的存在,不过最吸引他的还是那条从肩部垂于膝上的红袍。
“很喜欢?”
“啊?”
聂珩转头,恰时Thalia抱着被褥从房间里出来。她将手中的物件放到沙发上,走至他身边,“看你看了这幅画很久,很喜欢吗?”
他没有作答,此刻正因她的靠近而乱了心绪。
刚刚沐浴过的她带着浅香,在晕黄的灯光下清透依旧,无论是透白的肤色,还是透亮的眸子。她的睡裙虽然很保守,几乎包裹到了脚踝,却也轻透似晨雾,因为身姿纤长曼妙,他转头对上的正是最适合落吻的肩头和颈——她的肩颈线异常优秀,是难得一见的天鹅颈,修长、紧致、细腻,而刚过下颌的蓬松短发半掩半秀,最为致命......
鲜丽而优雅。似是受到了波提切利的启发,脑海中蓦然浮现了《春》中轻纱罗衣、翩翩起舞的美惠三女神,虽然她既没有画中人物的丰腴,也没有画家笔下特有的轻柔的哀思。
白天那个关于灵感的疑问有了答案,至少在他心里如此。
聂珩笑着摇摇头,抬手指道:“她的红袍很吸引我。的确,红色很容易引起注意,可画家的目的只是如此?”
“我也这么问过临摹这幅作品送我的朋友。她说,红色最与极端情绪相关,无论是热情、怒气还是愤恨,这些恰是支撑信念的力量。可,也许是我在钻牛角尖,我总觉得这只在视觉层面作了解释,老子在《道德经》里不是提到了“慈故能勇”吗?力量绝不是坚韧的全部,它需要的非但不是情绪的力量,反倒是忍耐下一切情绪,痛苦也好,快乐也罢,亦或者恐惧。”
她的娓娓述说并无波澜,却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之而来的便是这半年来他苦寻不到的平和,“所以,你觉得,画家在作品的哲思里用红色加上了一个否定?就像它的警醒意味一样?”
“嗯,不过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没有权威保障!”
“我倒觉得很有深意,再果决的人也会有让他犹疑的事,与其在脑海中不断计算风险,不如直接加上一个否定,直捣真心。”
“话是这么说,但这最需要魄力。人啊,最怕面对的就是真实的自己。”
“还好我一直觉得自己十恶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