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深了。
韩鸿照拿过一本章奏,侧着眸子悄悄打量东方瑶,见她正盯着一边的圆形端砚出神。
“想什么呢。”她搁下笔,靠在小榻上揉了揉眉心。
东方瑶“哦”了一声,忙回过神来,“没”
心里挺郁闷的,她才走神,什么还没想呢,这就被看出来了。
灵芷端过一个五曲菱口秘色瓷碗来,东方瑶揭开盖子,发现里面盛着的是乌鸡汤,上面飘着一片生姜,闻来味道很熟悉。
东方瑶默默地垂下眼睑,服侍着韩鸿照一口一口的喝下去,原来韩鸿照,真的还在喝这食疗的法子。
“喝了这汤,足寒之症倒是轻了不少。”韩鸿照说道。
东方瑶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角,笑道:“可见臣并没有辜负殿下的一片心意。”
韩鸿照颔首,又叹气,“你真不辜负我才好。”
夜里门窗都紧紧地关着,殿中数十步之处才站着两个守夜的婢女,因此很安静,乍听韩鸿照这话,东方瑶心猛然一跳,怎么她什么时候又说错话了?
韩鸿照没有为难她,又说道:“我也不瞒你,你可知我为何进宫为的就是我长姊。”
她指了指一边的小榻,示意东方瑶坐下,“说实话,我出身不好,虽然家中家缠万贯,但只因为父亲官职低,常常被州中的贵女嘲笑。”
“我十岁的时候,长姊嫁了博陵崔氏的长房嫡子,我一度以为能扬眉吐气了,后来才知,若不是因为大家族中银钱亏空年年入不敷出,她们也不会聘我姊姊要她做三房儿媳,竟都是为了那数万两的嫁妆而已。”
“却在懂事之后,才明白姊姊在崔家过得举步维艰,直至后来她被崔家过河拆桥的赶出,我竟都没有法子替她讨回公道,那时我才明白,像我们这般的人家,只有人在朝中做官有所依仗,才不会再为人嘲笑。所以,建平四年德宗皇帝选妃,我便毫不犹豫的去了,我以为我会为姊姊为全家争来荣华富贵,却没想到我入宫后不久,姊姊就因生城之的父亲难产而死。”
那一段日子,是她在后宫之中过得最难过的日子,长姊便是她出人头地的信仰,是她出人头地的依靠,可是她突然的就撒手人寰,留给他们这些爱她的人,一个更为难过的境地。
东方瑶默默地没有说话,韩鸿照又低声道:“所以,我也是将城之托付给你,他年幼丧父丧母,在崔家的日子又过得不好,那时我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如今他长大了,能站到我身边了,我希望你能真心待他,莫要辜负他才好。”
“殿下,”东方瑶轻声回道:“我是真心待他,怎么会辜负他呢,您放心罢。”
韩鸿照微微一笑:“那你现在,还怪不怪我当初拆散你和三郎?”
东方瑶咬着唇,幽幽道:“那时候确实是怪,其实我也有错,我一心自命清高,觉得是吴王殿下辜负了我,其实现在想想,我也未曾真正信任过他。”
“信任”韩鸿照喃喃念着这两个字,不知道多久,她都没有仔细的想过这两个字了。
“三郎是皇室的男人,不仅如此,他更是一个有志向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真心爱一个女人?我的这几个儿子们,纵然多情,却不专情,他们一生或许也会一心一意喜欢很多无缘无故的女人,却不值得一个女人真心的去爱他们。”
东方瑶记得多年前,韩鸿照曾跟他讨论过她的这些儿子们,今日她才明白韩鸿照当年的口中讽刺之意,原来她口中的多情,竟是这个意思。
而她的这些儿子们,想想也是,可能也就李怀睿和忠愍太子是个例外罢。
“城之一向不愿意求我,就算是作为我的孙儿,他也不愿意凭借着这样的身份平步青云,当初世人皆传言他是崔氏长房嫡子,实则不然,是我暗地里命人散步的流言,这孩子很执拗,当初卢氏死后卢氏你可晓得?”
“卢娘子,”东方瑶低声道:“瑶儿晓得。”
韩鸿照叹道:“那孩子也是个命苦的,从小算是和城之青梅竹马,不过来大明宫一趟,因失足落水,竟然去了,连个子嗣也没留下。”
东方瑶不知怎么搭言,垂眸瞅着自己面前的案几想道,也许两人是没有缘分罢。
韩鸿照见她面色肃然,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虽是如此,不过我同意你们的婚事,算有私心,也只盼着你们二人结合之后,也能给我在朝政上多些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