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猜测这对兄妹一定非富即贵,抓住那个小姑娘,不论是卖到大户门庭里,还是辖制来当人质,都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他们跟踪温月。
温月还不知危险降临,她一路吃吃喝喝,肚皮吃得滚圆。
进入书铺,容山隐叮嘱温月站在原地别动,他去付个书的钱,马上回来。
可惜,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
等容山隐回来,温月便不见踪迹。
哗啦啦,书本全部落地。
容山隐难以置信地朝前奔去,沿街一户户人询问妹妹的行踪。焦躁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小郎君第一次六神无主,血气上涌,脸色煞白。
容山隐的眼眶发烫、生起潮气。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蠢笨,为了几本不值钱的破书,他把他的家人弄丢了。
“阿月!”
“阿月?!”
容山隐难以想象没有温月在身边的日子,难以想象自己做任何事都看不到那一双满怀期待的目光。
温月总说自己很依赖哥哥,她又怎知,不是他依赖她,没她活不下去呢?
容山隐犯下弥天大罪,他原谅不了自己。
他多番打听,终于从一个药农老伯的口中,得知了妹妹的下落:“她被两个男人带走了。”
容山隐撩起碍事的宽袍,拔腿奔跑。他跑得太急,心跳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快要噎到嗓子眼。
他跑到想干呕,总算是看到了妹妹的身影。
温月不知中了什么迷药,挂在一个穿着毛袍的男人臂膀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
她脖颈上起了红色的疹子,说话也哑不成调。
小姑娘一抬下颚,似乎看到了容山隐,她眼中生光,猫看见小鱼干似的亮晶晶,朝兄长喊:“哥哥,哥哥,我疼。”
男人们听到了响动,不约而同回过头。
俊俏的小郎君也在。
他们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商量:“好事成双,总要抓一对来,才好换个大价钱。”
男人们放下温月,狞笑着,朝容山隐走来。
他们不会放过小郎君,特别是没有习过武,也没有丝毫内力的小郎君。
可是,容山隐分明知道,如今的他手无缚鸡之力,十分弱小。但他的眼眸冷漠,像是完全不畏惧生死。
等两个男人靠近他,容山隐忽然喊出一声:“阿月,趁现在,快跑!”
他自己落网,受苦受难没事,但他的妹妹不能遭罪。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刀割在他身上,容山隐一点也不心疼,尚且都能忍耐。可温月只是摔跤破皮,只是皱着软软的眉,娇娇地和他嚷“疼”,容山隐便会感到难过。
丝毫都不能忍受。
他们之间,是有血浓于水的羁绊的。
温月知道容山隐的算盘,可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习过武,方才只是、只是嗅到了一点奇怪的香味,她觉得喉咙疼,浑身发痒,所以一下子动弹不得。但现在,这些歹人要伤害她的兄长。
想都不要想。
温月浑身发抖,哆哆嗦嗦,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
她咬紧牙关,双手紧握刀刃,冲向两个男人。
“谁敢碰我哥哥,我就杀了他!”
温月是温青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她骨骼惊奇,自小便有天赋。使刀、学习骑射的能力都比寻常人要强。
刃光泛冷,迅疾如流星,一下刺破夜风,朝两人袭去。
他们显然没想到温月是个练家子,然而小孩子的把戏有什么可在意的?
两个男人正要哈哈大笑,取笑温月的自不量力,哪知小姑娘掠步杀来,速度竟真的快到让他们没时间闪避,手臂一疼,薄刃来势汹汹,竟然破开歹徒的衣袖,狠狠刮去一重血肉。
鲜血淋漓。
一招过后,温月扶着膝骨,气喘吁吁。
她浑身都疼,病症又发作了,没有力气迎战。
没等男人们要抓住温月泄愤时,容山隐飞扑上前,死死抱住他们的腰身。
男人们的行动被一个孩子牵制,顿时恼羞成怒。
无数猛烈的肘击落到少年的脊背,犹如一记记闷棍砸下,肉身被撞出钝钝的疼。
容山隐任他们打,脊骨疼得厉害,牵连起一阵咳嗽,一口腥甜的血溢出牙关。
他们对容山隐拳打脚踢,少年郎默默忍受。唯有如此,他们才不会去欺负温月。
他受点伤没什么。
幸好兄妹俩闹出的动静足够大,很快惊到了来寻自家小孩的温青。
嗯?有人敢动他家的孩子?温青勃然大怒。
两枚锋锐的柳叶从屋檐高处刺来,绿光流转,眨眼间割开了两个男人的脖颈。
血液喷涌,他们捂住脖子,当场倒地。
温青从楼台一跃而下,一左一右抄起两个孩子,踏着石阶山脊,以最快的速度飞身上山。
刚踢开山寨大门,温青就大呼小叫,喊来懂医术的寨众。
容山隐都是一些皮外伤,林婆子帮忙上了药,还给他熬了药汤。
倒是温月,忽然发起疹病,似乎还带有哮疾,幸好山寨里的长老懂一点岐黄之术,配好了药,勉勉强强能够治疗。
长老叹气:“那两个贼人身上定是劫了一批西域来买卖的商队,身上带了边境肉食的辛香料粉,正巧被阿月撞上了,她与这些料粉,脾性不合。”
容山隐上完药,守在床侧等待温月醒来。
闻言,他不由问:“究竟是哪几样不合?”
容山隐犯过一次错,不想再有下次。
长老说不上来,容山隐便自己去嗅温月换下的旧衣,一样样对比。寨子里平时也吃烤肉,八角粉和丁香粉都很常见,唯有一味,容山隐请寨子里常年出门闯荡江湖的长辈来闻,他说是肉桂。
容山隐记在心里,愧疚感散去一些。
药煎好了,很浓的一碗,他闷头喝完。苦涩的味道残留于舌苔,容山隐没有倒水冲淡口中味道。
他面不改色,像是想要借助这一重苦味,惩罚自己。
容山隐明明受了伤,今晚他却没有回房养伤。
他守在妹妹的身边,从林婆子手里端来药,扶起温月,任由她靠在他的怀里。
容山隐温柔地环住小女孩,另一手小心地舀药汤,一点又一点喂她喝下。
偶尔,温月会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哥哥,她便轻轻呼出一口气,十足依赖地蹭一蹭他的怀。温月喝药喝得很不顺畅,有时候咳了容山隐一身,衣袍上全是染黑的药迹,但他不恼。
容山隐捏帕子,一点点擦拭药汤,继续心平气和喂药。他的脾气好上天,无尽的包容、无尽的宠溺。
终于,温月喝了药,呼吸平缓,睡着了。
凝望小姑娘沐于暖黄烛光下,圆润丰腴的脸颊,容山隐心神一颤。
她那么瘦小,喝口药都皱眉嫌苦,性子娇惯得厉害,却天不怕地不怕,要来保护他。
当时的温月生了病也不肯逃,抽出匕首,像一只无法被驯化的野兽,野蛮地撕咬敌人。她很勇敢、很有胆量,或许不是温月英勇无畏,而是她想救他。
容山隐枯竭了许多年的心池又开始涌出活水,涟漪微漾,久久不息。
那天晚上,容山隐趁温月熟睡,找上温青。
“义父,我想习武。”
他要变得更加厉害,这样一来,至少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能保护阿月,无需妹妹挺身而出。
容山隐想当一个合格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