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山隐服用了拟声的药,不怕嗓音暴露。他垂下雪睫,肃着脸,解释:“我之前说过,我在云州也有据点。”
“哦,你是来处置当地的事务。”
“嗯。”容山隐故意问,“你呢?”
温月蔫头耷脑:“说来话长。”
容山隐沉吟:“那就长话短说?”
“总之,我和我的兄长闹掰了,我无家可归了。”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温月想了想,说:“我要去京城。”
容山隐:“找谢献复仇?”
“嗯!”
“凭你一己之力,杀不了他的。他麾下有养武艺高强的亲卫,多达百人,你近不了他的身。”
容山隐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哪知温月听了,非但没有垂头丧气,还一脸崇敬。
郎君止住了声音,眼神困惑而无措。
温月激动地说:“门主,是你救了我吧?”
容山隐皱眉:“嗯?”
温月翻动包袱,从里面翻检出那条染血的发带,递到容山隐面前。为了洗干净那一点血迹,发带清洗了很多次,血迹是淡了许多,但发带也被揉得歪歪曲曲,像一段烂布条,不再素雅清淡。
容山隐记起来了,是他在谢府救温月的那一次。这条发带,她还留着啊。
男人抿唇,薄薄的唇瓣含出一道青白色的细线,他不知有什么顾虑,似乎不想承认。
温月得意洋洋:“门主,你别推脱了,我知道是你,也就只有你知道,我会上谢家赴宴。你的发带,我好好留着了,如今物归原主。”
她被容山隐救过一次,对他的防备之心卸下不少。
一抬头,看到容山隐披散一头长长的乌发,自告奋勇要为他束发。
容山隐默许了,他像个孩子抱着枕睡的娃娃,盘坐在坑坑洼洼的地面,静静不动,任人摆布。
温月绕到男人身后,纤细的指骨捞起这一蓬乌发,刚刚抱起,无数润滑的黑发便从她的掌心溜走。温月不服输,她又靠近了一点。
她在门主的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松木气息,和他的兄长很像。
温月心里纳闷。
但转念一想,男子熏香,大多不会选择清甜的花香,诸多郎君都是首选清苦的香木或松竹香气,实在寻常。
温月没放在心上。
她站着为他挽发,郎君的身影高大孤绝,像是一座岿然不动的青山,倾泻而下的乌发,又仿佛山中白练瀑布。
温月很用心地梳理长发,虎口紧攥住一把,动作轻巧地绕上发带。
小姑娘的手指细滑酥软,偶尔碰上容山隐的后颈,暖意溶溶。他不适地低眉,温月却靠得很近,炙热的鼻息散落他的耳廓,烫出一点绯色的火星。
容山隐无所适从,又很贪恋温月的亲昵。
他似乎,做了一件卑鄙的事。
温月绑好发带,满意地点头:“果然很衬门主的白衣。”
容山隐轻轻“嗯”了一声,他总是神秘莫测,温月听不出他的语气里有没有带欢喜的情绪。
“你非要去刺杀谢献吗?”
容山隐忽然发问,打得温月一个措手不及。
她点头:“嗯,因为他是害我无家可归的罪魁祸首。”
“既如此……我带你另辟蹊径,毁了他。”
容山隐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温月:“你有办法?”
容山隐:“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叛将韩林峰的案子吗?”
温月记起这桩事:“你说过。”
容山隐道:“五年前,驻守东州的韩林峰因懈怠战事,耽误军情,导致援兵不至,州府关隘被夏人破开,铁骑纷沓而至,地方百姓惨遭番邦异族血腥屠戮,连失七州。后来,叛将论罪处置,长史发现,韩林峰铸成大错,后怕不已,早在房中畏罪自杀。”
温月问:“这桩案子有哪里不对劲吗?”
“仵作验尸后,对外声称韩林峰死于破城之后。可本尊近日寻到了当年为韩林峰验尸的衙门仵作,一番威逼利诱才得知,韩林峰其实是死于破城之前的。”
温月不免一阵毛骨悚然。
“如果韩林峰死在破城之前,那么他一个死人又如何发布军令,调兵遣将?很显然是有人想谋害他,故意在他身上安叛国重罪!这等卖国重罪牵连九族,整个韩氏都要遭殃。”
容山隐赞赏地道:“不错,你很聪慧。这个仵作也爽快招供了,他指证,是长史杜维逼他篡改韩林峰死亡的时辰。而就在半年前,韩林峰上京述职时,特地在少帝面前,指责谢献居心叵测,蓄意蛊惑年幼的敌军,好达到掌控朝堂,垂帘听政的目的。谢献震怒,但东州战事吃紧,只能放韩林峰回到任上。”
卑鄙如谢献,又怎肯咽下这口气?
“那我们得尽快找到长史杜维!”温月心里燃起希望的小火苗,“若是从他口中挖出此案与谢献有关,七州遗民不会放过他的,那些受尽谢氏迫害的百姓与清流谏臣,也会联合一通,对其口诛笔伐。”
届时,扳倒谢献,便是民心所向,温月杀人的机会就来了。
“嗯。”容山隐见她明白了,不再解释。
“那这段时间,我就留在门主身边,与你一同抓住杜维。”
温月怕容山隐反悔,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便递上一块花钱买的烤羊肉,殷勤地劝食,“好了,门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她取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沙土,又翻出匕首,亲自片肉,码放到撕开两半的胡饼里。酥脆的馕饼夹着几片烤得焦黄鲜嫩的羊肉,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
“多谢。”容山隐接过胡饼,轻轻咬了一口。
见他吃了,也没有说不带温月出行,小姑娘终于放下心来。她盘腿坐在一侧,小口咬起了羊肉。许是遇到了朋友,即便羊肉只洒了一丁点椒盐,温月也觉得这是珍馐美馔,吃得很欢实。
吃饱喝足,温月递给容山隐一个羊皮水囊,“喝点水,草原上风沙大,很容易口干。”
“多谢阿月。”容山隐接受她的好意,也有意和她打好关系,喊她“阿月”。
容山隐拿来羊皮水囊,拔开塞子,故意不碰到水囊口子,仰头灌水。随着吞咽,修长白皙的脖颈处,喉结微微滚动。
温月托腮,看着门主。她注意到男人脖颈间上下滚动的嶙峋果核儿,白白净净的一小颗,越看越手痒,但她不敢冒犯。
于是,温月只能老老实实收回视线,认命地闭眼睡觉,不再多看容山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