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山隐心里苦笑,原来他也变成了这样无耻的小人,利用温月最在意的事,将她锁在身边。
不过,也没有关系。
这是他最后一次锁住温月的自由了。
温月虽然恨父亲、恨容山隐,但她也要为十八堂所有的人报仇。她会亲眼看着谢献人头落地,报仇以后,她心愿已了,她也会再次离开。
这一次,轮到她抛弃容山隐,一如他当年决绝放手一样。
温月看着温柔挽留自己的容山隐,看着他依旧衣冠楚楚的好样貌,看着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时局,谋算人心。
温月心里的怨气与恨意腾腾燃烧。
她讨厌容山隐的高高在上。
她忽然很想让容山隐输一场,想让容山隐也尝尝被人骗得团团转的滋味。
她也要容山隐被人放弃一回。
如此,才能消除她的心头之恨。
温月问:“容山隐,你是在跟我道歉吗?”
容山隐听出小姑娘哭到沙哑的声音里蕴含一丝犹豫,他的心死灰复燃。
郎君点头:“是。”
温月抹去脸上凌乱的泪痕,又问:“容山隐,这一次,你不会再戏弄我,不会再耍我,不会再骗我了,对吗?”
容山隐凝视温月,乖巧地颔首:“是。”
温月从他的怀里挣出来,她纤瘦的身体融入风中,漠地的风沙吹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小姑娘的眉眼被黄澄澄的篝火照得明亮。她目光坚毅,问容山隐:“如果你下次再骗我怎么办?”
容山隐这一次没有逃避,他好好正视温月,口齿清晰,一字一句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如有下次,阿月可以取我性命。”
温月想了很久,最终松口:“好,我再信你一次。我跟你回京城,我要亲眼看着谢献人头落地,我会等待这一场复仇大计收场。容山隐,你别再骗我了。”
“嗯,再也不会了。”容山隐知道温月重诺,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了去京城,她就一定会去。
但容山隐不知的是,小姑娘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好哄,她也有自己的报复心。她想将兄长骗得团团转,想在兄长最欢喜的时候,朝他心上捅上一刀。
容山隐什么都不知道,他被蒙在鼓里。
他只是觉得心里高兴。
多出来的这一段路,像是容山隐偷来的。
容山隐这么多年对妹妹不闻不问,他想好好补偿她。不是用山君的身份,也不是用冷漠的兄长面具,他要做回她的阿隐哥哥,他要待她很好。
容山隐突然好欢喜。
两日后,容山隐收到了谢献的书信。
对于“容山隐擅自设计、对大夏王庭发动奇袭毁坏两国邦交”之事,朝堂的人需要他给一个说法,连带着沈逸将军也要回京述职。
容山隐和沈逸知道,这一次回京城,等待他们的无非是谢献设下的鸿门宴。
但幸好,这也是他们计划里的一部分,容山隐不会束手就擒。
沈逸与少帝早有准备,这次,沈逸不会单枪匹马上京,他要安顿一批军士,嘱咐他们扮作平民,跟随队伍一块儿进入皇城。
他们部署了足足五年的网,终于要开始收了。
沈逸在军所里收拾衣物,没等他整理好包袱,容山隐忽然撩帘入内。
沈逸诧异:“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容山隐摇摇头。
沈逸:“那你找我干什么?”
“阿逸。”
容山隐忽然用郑重的语气同他说话,害得沈逸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摸了摸手臂,浑身恶寒:“你有毛病是不?忽然来尬的,快别这么喊,我怕别人误会咱俩龙阳之好。”
容山隐却没有松口,他依旧用一种托孤的态度,同沈逸道:“如果有朝一日,我不能留在阿月身边,能不能劳烦你看顾一下她,好好照顾她一程。”
“你想做什么?”沈逸心里一个咯噔,他意识到大事不妙,“你可别整这死出,你别搞事情!听到没有?容山隐!”
“你答应我。”容山隐笑了声,“你总不想我跪地求你吧。”
沈逸拿他没办法,只能叹一口气。
“行,你妹子就是我妹子,我会替你好好照顾阿月的,放心吧。”
“嗯。”容山隐了却一桩心事,撩起门帘出了军所。
他掀起乌黑眼睫,瞥了一眼远处的温月。
容山隐看着和军将们凑局划拳喝酒的温月,他看着她终于露出一丝开怀的笑,心情仿佛也跟着变好。
容山隐想到从前他利用山君的身份,骗温月服下断肠蛊的事。
断肠蛊并非用来束缚温月,逼她听从命令。断肠蛊还有一个名字,它叫绝情蛊。他赠予温月的那一枚是母蛊,唯有他的才是子蛊。
一旦子蛊强行解蛊,服用母蛊的温月,就会产生自保的机制。
温月会忘记服用子蛊之人的一切。
温月会忘记容山隐这个人。
所有关于兄长的事,温月会一点点忘记。
她不再恨容山隐,也不再依恋容山隐,她无所谓,她不在意。
容山隐会消失在温月的生命里,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从再次见到温月起,容山隐就开始设下这个局。
他不想温月痛苦,所以他会和她经历的那些苦难一起消亡。
看啊,容山隐一直这么自私、一直这么卑劣,他自以为是,骗了温月一次又一次。
容山隐望着远处谈笑风生的小姑娘,心尖有点疼、有点涩、有点难耐、有点酸楚。
他本以为,他什么都能舍下。
他本以为,他无论何时都不会后悔。
可是,为什么在容山隐决定赴死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对温月的感情。
又为什么他明明没有生欲,偏偏死到临头,又很想活。
容山隐手脚发凉,他不住战栗。
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有数万刀刃割肉,将他凌迟致死。
如果真的要形容这一刻,他的心情。
如果真的要描述眼下,他满心的懊悔。
容山隐愿意将这些称之为,报应。
姗姗来迟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