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毕自严又取出杨镐捷报备份,眉头紧锁。
想到兵部公文提及之箱,更是心生寒意。
斩首百余,皆为真虏,何以确信?
原来,杨镐遣人快马送回一箱,内装百余血淋淋头皮,皆带猪尾。
如今报功,竟以头皮代之。
“此等行径,太过血腥。”
阅罢旨意,要将杨镐诬陷功臣的三人遣往辽东转运司,周应秋亲赴内阁,寻毕自严问个究竟。
于此,他又闻一新讯:毕自严欲使所有议及辽东军务者,皆赴辽东锤炼。
内阁大堂,周应秋惊愕地望着毕自严,问道:“阁老如此行事,岂不畏人言可畏?”
毕自严点头,凝视着这位年仅不惑便登吏部高位的后起之秀,叹道:“然吾更惧大明之亡。”
言罢,他轻啜一口茶,继续道:“吾自履新职以来,终日思索。昔嘉靖朝,严嵩为首辅,父子同朝,贪腐横行,军费匮乏,百官无禄,灾民遍野,无以为生。
世人皆道,严嵩罢黜,世蕃伏诛,天下乃清。
实则不然,犹如海瑞《治安疏》所言:严嵩去后,朝堂依旧混沌,远不及汉文帝之治。”
“严嵩之后,徐阶继之,其贪更甚严嵩,江南沃土,尽归徐家。”
“忠奸难辨,清浊不分。”
“徐阶之后,高拱、张居正相继登场。张居正携先帝遗诏,变法图强,却终遭不幸,身死政消。”
“贤愚何别?”
毕自严娓娓道来,内阁大堂陷入一片沉寂。
坐镇内阁首辅之位,毕自严方知大明之疾已入膏肓。
他欲寻大明之病根所在。
“前日讲《礼记》于陛下,吾亦在深思。”“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四朝,何以成大弊?”“在陛下乎?”
毕自严目光炯炯,望向周应秋。
“非也。”
周应秋连忙摇头。泰昌朝不过一月,难定大局。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皇权更迭,各有千秋。
嘉靖初年,励精图治,国势日盛。然宫中风波迭起,嘉靖遂遥控朝纲。嘉靖末年,海瑞抬棺上书,直指嘉靖之大弊。
隆庆年间,穆宗无为而治,垂拱而天下依旧疾苦。
万历初年,张居正借皇权之力,整顿朝纲,方得一时清明。
然而张居正逝世后,万历不敌群臣,遂行摆烂之策,大明自此步入衰退之途。
“下官愚见,朝堂乃天下祸根。”毕自严眉宇紧锁,周应秋则拱手回应。
“忆昔张太岳《申旧章,饬学政》之疏,已历春秋,臣等遍访百官,未见丝毫变革,吏部亦未曾黜一人。此乃积习难改,冷面难施,浮言可畏之故。忠臣常被谗言所伤,庸臣却因循苟且,博得一时虚誉。故臣等宁抗朝命,不敢犯众怒;宁坏法纪,不敢违私请。”
秋于投机之道,颇有心得。他深知模仿张居正新政,需先究其精髓。为此,他特请旨查阅古今通集库档案。
“吾任吏部尚书以来,提拔贤能,罢黜庸才,屡遭弹劾。”他继续道,“然吾观之,天下弊病,在于朝堂,更在于朝臣之务虚。”
毕自严闻言,手指周应秋,摇头苦笑:“你问我惧不畏人言,有你此言,吾已无畏。”
“陛下励精图治,毕阁老忠心耿耿,大明岂能亡?”言罢,周应秋呈上吏部对三人调动的奏章,“还望毕阁老票拟。”
毕自严提笔,挥毫而就。周应秋此行,实为投诚。见票拟已成,他忍不住又问:“首辅可知,陛下为何禁朝臣妄议兵事?”
毕自严提笔,于宣纸上写下“胡惟庸”三字。周应秋一惊:“阁老之意?”
“文官对武将喊打喊杀,令陛下不安。”毕自严低声道,“李进《昭示奸党录》,你可曾闻?”
周应秋点头。毕自严继续道:“陛下欲重振武事,重启勋贵。若文官与武勋过从甚密,必生祸端。”
周应秋仍感困惑:“可他们是弹劾啊。”
“世事如棋,需观时局。国初时,胡惟庸与李善长等淮西勋贵过密,终致灭族。”毕自严道,“大明偃武兴文已久,万历之初,戚继光亦称张太岳门生。”
言及此,毕自严话锋一转:“吾曾读史,载唐太宗得一烈马,武后请赐三物:鞭、锤、刀。太宗不解,武后言,铁鞭不服,则以铁锤击首;再不服,则以刀刃断喉。”
他目光如炬,看向周应秋:“欲扬先抑,欲擒故纵。你怎知弹劾武官者,是欲杀马还是驯马?”
周应秋恍然大悟,拱手道:“下官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