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着在审讯室里的一把长椅上,被莫正西曾经那么尊敬、引以为傲,那么慷慨激昂的教官,此刻把他自己瘫倒成一只大鳖的益阳立春,莫正西想到了“孤帆”给他只有四个字“李代桃僵”的情报,他不知要替什么人受过,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替代他人领罪,他只记得四年前,益阳立春意气风发地跟他的哥哥苏问湖说:“咱俩是拜把子兄弟,苏喊江是你的亲兄弟,那也就是我益阳立春的亲兄弟了,那我就给咱的亲兄弟指条明路吧。他在外面学的东西也正好有个用武之地。”哥哥那时只是摇头。哥哥苏问湖说:“他只是个有雅慧的人,根本不适合去做个像你一样的王翦。”
益阳立春最后怎样说服哥哥的,莫正西不知道,但他到了军统临澧特训班就在心里无数次地抱怨过哥哥苏问湖。训练艰苦到近乎受刑,还纪律严明如此苛刻。枯燥无味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幸亏有林良生和李江鱼这样的好兄弟。虽然,李江鱼在临澧特训班没有坚持到最后,但他们有过几次联手“违纪”又好玩的经历。
莫正西脑子里胡乱地正想着这些的时候,有人拖着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一个人从他的眼前过去时,他听到这个人嘴里含含糊糊地骂着“软蛋,孬种。我才不会去做你那样的孬种,我他妈的不会当软蛋”时,莫正西震惊了,因为他听出来了,这是林良生的声音,他知道,只有林良生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他自己的骨气。
“益阳教官,这是……”
“哈哈,看来你们三个的跟踪和反跟踪的功力,都还欠缺那么一点儿火候哇。”
“但这分明是在使诈。你们不应该离间。更不应该……”莫正西已经听出来了,林良生这是在骂自己,因为他们喝酒的时候说过的那句话就是:我们都不是孬种,我们谁也不会当软蛋。
“哎——这怎么叫使诈,怎么叫离间呢。这应该叫做兵不厌诈。看来,我益阳立春不仅是你的挚友,还是你的‘一字之师’呀,啊!哈哈。”
莫正西看见严毕非迅速地拿出了一张白纸和笔放在他的面前说:“这个必须留有您的手笔。不然,我都替您代劳了。”
他抬头看见益阳立春朝他点了点头,只好拿起严毕非递过来的笔在纸上写了:弘安路立博59弄23号。
弘安路立博59弄,是一条充满鱼腥气的弄堂,挤在弄堂旮旯里一间间的棚户民宅,堆积的像海岸边礁石上密集的螺蛳壳,挨家挨户门口的木桩和长短不一的竹篙上,吊挂着他们晾晒的衣物。申蟠龙带的几个人穿过这条逼仄的狭道朝23号走去时,莫正西看见23号的那扇木门紧闭着,一顶旧斗笠在屋檐下的冷风中掀起几处断裂的竹篾,看到这顶旧斗笠,莫正西知道,这是林良生留下报平安的一个信号,但这样的一个信号,现在肯定会让不知情的人上当。
莫正西跟在申蟠龙他们身后,保持着面部表情的镇定,看着他们敲门,看着他们不耐烦地开始猛烈拍门,然后开始砸门,弄堂里有胆大的人好奇地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还有更胆大的就凑过来看热闹,看申蟠龙带过来的几个人开始疯狂地砸门,隔壁的孩子惊恐的哭声和妇人们焦慌不跌的叫喊声,被申蟠龙的一声阴冷的呵斥声止住。申蟠龙说:“难道你们的脑子是要用来当粪瓢使的吗?这种地方不能惊动四邻,更不能惊动要到这里来接头的人。这是他妈招来一帮什么玩意儿,都是些不长脑子的街上痞货,狗屁也不懂。何阿炳,你赶紧跟他们说,一切必须保持原样。”
何阿炳在申蟠龙的训斥声中,居然顺手拧住一个在人群中看热闹一个男人身后,抓住一个慌慌张张跑过去的瘦骨伶仃的男子说:“队长,看我抓到了谁。他妈的,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在这儿碰到了你,阿七,这小子看你这回还往哪儿跑。”
申蟠龙说:“何阿炳你应该去当巡警啊。你这样抓扒手的高手,怎么能在堪为大任的76号里混吃混喝呢。”
何阿炳说:“队长,阿七这小子今天没有偷东西,但他上次偷的东西肯定还在他手里。我今天抓到他,就是抓住了黄老板的心。”
何阿炳没有抬头看申蟠龙的脸色,自顾自地拽着阿七往几个跟着来的76号特工总部里来的几个家伙面前拉。说:“队长,阿七把黄老板家老太太的玉如意给偷了。阿七,你现在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进的黄老板老娘的门。你就不知道黄老板这个大孝子,下了多大决心要找到你。”
申蟠龙看了看被何阿炳扭着手腕的瘦高个儿,被何阿炳叫着“阿七”的男人,说:“你很会开门锁,是吗?”
阿七说:“哦!?这种门,连傻子都会开。”
申蟠龙被他气笑了。他说:“我说过让你开这种门的锁了吗?”
何阿炳不知高低的说:“说,说呀!你还能开什么?”何阿炳这一脚踹在了那个瘦骨伶仃叫阿七的腿肚子上,他痛的直咧嘴,说:“会,我会开的锁挺多哟,你让我说哪种,哎哟。”
申蟠龙说:“哼哼,会开挺多的锁,口气倒不小。我说的这种锁,你若打不开,可就要把你捻钱夹子的这两根手指撇了。”
阿七吓得两腿打颤,说“别撇,别撇。我,我会开大小不一,各样不同的锁。真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