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休提。
这时已到三月初,聪山患病已经两个月了。
聪山道:“现在不过才三月初,我的钱已经花得只够维持瓷器店的运营了。”
他又无可奈何地道:“你可不可以先问伯父借些钱?”
月楼微笑道:“当然可以。”
“我去借钱了,你要吃什么呢?”
聪山道:“我想吃‘糖炒栗子’。”
月楼娇嗔道:“你可真馋!”
月楼去时父亲正在湖边逗金丝雀。
她跑过去勾住父亲的肩,道:“爹,你好闲呐!”
父亲道:“闲难道不好吗?你不在医院怎么回来了?”
月楼道:“想你了就回来了呗!”
顿了顿,她又道:“爹,帮我个忙。”
父亲道:“什么忙?”
月楼道:“聪山快把钱花光了。你可不可以给他些钱呢?”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问父亲要钱。
父亲道:“不可以。”
月楼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父亲缓缓道:“他原本是个穷人。如果一穷二白之后不颓废,能够发愤图强。你才值得把你的一生托付给他。”
月楼道:“那你让他拿什么看病呢?”
父亲道:“等他把瓷器店卖了,连卖瓷器店得来的钱都花光,我就给他借。”
月楼急道:“他由乞丐奋斗出来这个瓷器店。你若等他把瓷器店卖了再给他借钱,他精神怎么受得了?”
父亲道:“他如果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了。我怎么把你交给他?”
月楼知道父亲决定的事一定不会改变,狠狠一跺脚,扭身跑了。
月楼垂头丧气地走进了病房。
她把糖炒栗子放在桌上,苦笑道:“爹没有给咱们借钱。”
聪山生气道:“他怎么能这样!”
月楼道:“爹说你如果能在一穷二白后重新建立起事业,才说明你真正有能力。”
“放屁!”
聪山气愤道:“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事业,眼看就要倾家荡产了,你爹还不给我借钱!他到底想干什么!”
月楼生气道:“你怎么可以骂爹?他说得难道没有道理吗?你一定要坚强啊!”
聪山冷冷道:“有什么道理?他看着自己的女婿倾家荡产还有道理了?”
月楼道:“你为什么就不能替他考虑?他是我爹,当然希望自己女儿嫁个破产了还能重新站起来的人!”
聪山转过身,再也不愿瞧月楼一眼。
窗外正下着大雪,整个城市正如月楼现在的心情一样悲伤绝望。
她怨父亲不给聪山借钱,又怨聪山骂父亲。
她抽泣起来,孩子般抽泣起来。
聪山听见她的哭声,睁开眼便看见了她不断颤动的单薄的双肩。
他轻轻走到她身后,拥住了她丰满的腰身。
大雪依旧在肆虐,但月楼此刻却是温暖的。
她在聪山怀里幸福地微笑。
她道:“不论你贫穷或是富有,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聪山道:“我知道。”
她道:“就算你一分钱都没有了,只要我们一起努力,还是会有一番事业的。”
聪山道:“我知道。”
她道:“你以后不许再惹我生气。我从小没有悲伤过,也没有被人欺负过。我希望你可以让我快乐,希望你尊重我的家人。”
聪山轻轻道:“我会的。”
月楼看到聪山的面色越来越好,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但是她看到聪山的钱已经用尽,心里也非常担忧。
这天下午,月楼笑着对聪山道:“我们去逛逛街吧!我猜你一年也逛不了几次街。”
聪山道:“好啊!你整天在医院陪我,闻医院难闻的气味,一定很不舒服吧。”
月楼道:“当然不舒服了。医院除了气味还有病人痛苦的叫声,而且天天都有人死。无论谁也会不舒服的。”
聪山道:“那倒是。听到有人哭,有人死,我也很难受。我现在一天比一天好了。咱们以后每天都去逛街吧!”
这年的春天比往常要冷。月楼把家里的司机叫过来,给聪山围上薄围巾,穿上黑色大衣,牵着他的手出了医院。
月楼直接让司机把她俩载到西安最繁华的地方,也就是钟楼旁边的街市。
这边有最高档的服装店,最豪华的餐厅,最贵的珠宝店,最贵的手表店。
看着热闹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商品,月楼的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聪山对这些没有感觉,他一直认为自己对什么都没有感觉。
月楼道:“咱们去给你买件大衣吧!你的两件大衣都已经很旧了。”
聪山道:“好吧。”
当时路易威登,古驰,普拉达都不著名,所以月楼选择的是‘紫罗兰’。
‘紫罗兰’是民国时期上海的一个成衣品牌,是专门设计男士大衣的。
大衣店大约有一百二十个平方,上下两层摆着几十件大衣。
聪山在前边走着,月楼在后面跟着。走过一个拐角,聪山指着一件白色大衣道:“这件怎么样?”
月楼道:“挑件有颜色的呗!白色太单调了。”
又走过一个拐角,聪山指着一件暗紫色大衣,道:“这件呢?”
月楼皱眉道:“紫色代表的是抑郁,寂寞,再换一件吧!”
聪山道:“你觉得我穿什么颜色的更合适?”
月楼本不想给聪山提意见。
因为她知道他不想受人左右。可是她又怎么能让他穿代表寂寞的紫色呢?
月楼沉吟道:“我给你挑件暗红色的怎么样?既不过分活泼,也不过分忧郁?”
聪山微微一笑,道:“好。”
月楼给聪山挑好暗红色的大衣,给他把纽扣一颗颗扣好,拉他到试衣镜前。
聪山看着试衣镜里的自己,觉得自己的确比平时有活力。
月楼轻轻道:“你如果不喜欢暗红色就脱下来。”
聪山温柔地看着月楼,道:“喜欢。”
月楼笑道:“喜欢就好!你如果穿红色大衣我会更高兴的!”
聪山道:“我不适合红色。”
月楼道:“我知道。”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关于他的她什么都知道。
她又莞尔一笑,道:“我给你买了衣服,你不准备也帮我买东西吗?”
聪山脸红道:“也给你买件大衣吧?”
月楼失望道:“我都有好几件大衣了。你还给我买大衣?”
聪山脸更红了:“那你要什么?”
月楼道:“你不知道吗?”
聪山想了很久,道:“我不知道。”
月楼叹气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聪山垂下了头,深深垂下了头。
月楼笑道:“你不知道我的想法,我可要罚你喽!”
聪山道:“罚什么?”
月楼想起什么似得开心地说:“罚你吃火锅!”
聪山皱眉道:“你不记得上次我们吃火锅。我刚进去就开始咳嗽了。”
月楼当然知道。可是她太想让他到热闹的地方去!
月楼娇嗔道:“我想吃,你难道不陪我去?”
聪山无可奈何地道:“你总是这么任性。”
月楼笑道:“女人任性些不是更可爱吗?”
她说着在聪山面前转了个圈,突然脚下一滑就要跌倒。聪山赶紧扶正她的身体。
月楼低头吃吃地笑:“没想到你反应挺快!”
聪山道:“我反应若不快,你摔傻了怎么办?”
月楼轻轻捶打着聪山的胸膛,道:“讨厌,你好讨厌!”
聪山故意学月楼的口吻,道:“男人讨厌些不是更可爱吗?”
月楼嘟起嘴道:“哼!你更讨厌了!你再这样说我不理你了!”
火锅店的生意总是非常好的。
人们仿佛被辣椒点燃了一般不停说着话,不停笑着闹着。
冲天的辣味熏得聪山咳嗽不停。聪山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月楼竟大大方方地坐好。聪山只能苦笑着坐在她对面。
月楼道:“你是不是讨厌我?”
聪山道:“我怎么敢讨厌你?”
月楼嘟起嘴道:“你虽然嘴上说不讨厌,但心里一定讨厌得要命!”
聪山哭笑不得:“我心里怎么想你也知道啊?”
月楼道:“我就是知道!”
一个女人耍赖的时候往往是最可爱的时候。
聪山这个时候就正笑着看月楼红彤彤的脸。
月楼从桌子下毫不客气地踢了聪山一脚:“你笑了!你就是讨厌我!”
聪山故意道:“好,我讨厌你还不行么。”
月楼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假话。你其实一点都不讨厌我,还非常喜欢我,是吗”
聪山苦笑道:“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月楼给自己点了最辣的,给聪山点的是三鲜的。
看着月楼被辣得直喝水,聪山不由乐了。
他一边笑,一边不停地给她倒水。
“辣死了,辣死了!你再倒快点”!月楼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用手扇着嘴道。
聪山怜惜地说道:“你被辣成这样还要吃最辣的?”
“我就是喜欢”!月楼边‘咝咝’边吃,足足吃了一个小时才起身道,“我吃好了。”
这时聪山早已停止。
走出火锅店,月楼轻轻道:“你先回去。我去买几件衣服。”
聪山道:“我和你一起去。”
月楼眨着眼道:“我要买胸罩和内裤,你也去吗?”
聪山脸红道:“那我先回去了。”
聪山一走,月楼马上打辆黄包车回了家。
她去金丝雀那里没有找到父亲,去湖心的楼里没有找到父亲,去练武场也没有找到父亲。最后她只有去问母亲父亲在哪里?
林夫人正在花圃里剪月季。看到女儿愁眉苦脸,她马上从花圃出来,关心地问道:“月楼,你怎么了?”
月楼皱眉道:“爹哪里去了?”
母亲道:“他去郊外骑马了。你找他有什么事?难道你还想问他借钱?”
“嗯”。月楼点头道,“他现在已经把钱花光了。过两天只得卖瓷器店了。所以我必须给他借到钱!”
母亲叹息道:“唉!你还不知道你爹的脾气吗?他一定不会给你借钱的。”
月楼流泪道:“不管怎样我都想再试一试!”
母亲点头道:“好!他一会儿回来咱们问他要钱!”
林先生看到女儿,放下马鞭,道:“你回来了。”
月楼轻轻道:“爹,我想问你借钱。”
父亲道:“他已经把卖瓷器店的钱花光了?”
月楼道:“他还没卖瓷器店。不过你若是不给他借钱。他就只好卖了。”
父亲道:“我上次不是说等他把卖瓷器店的钱都花光了我就给他借吗?”
母亲恳求道:“咱家又不缺钱。你就给女儿借了吧!”
父亲看着自己,道:“不借就是不借!”
母亲流泪道:“你看女儿多难受。你难道忍心看她难受吗?”
父亲冷冷道:“现在难受总比一辈子难受强。”
月楼厉声道:“爹!聪山是个自卑,懦弱,当过许多年乞丐的孤儿!这个瓷器店让他有了自信!有了勇气!你若让他亲手卖掉自己苦心经营的事业,让他再次一无所有,他会一蹶不振的!”
父亲没有说话。一句话也没有说。
月楼知道父亲不说话就代表他已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她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几天聪山正让朋友联系买家买自己的瓷器店。
这时是四月初。聪山的病有了明显的好转,但需要长期吃药。可是他的积蓄已用光,只好卖店了。
月楼道:“医生说你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把房子卖了你出去以后住哪里呢?”
聪山痛苦地答道:“还能住哪里?只有租房子了。”
月楼道:“去我家吧?”
聪山生气道:“不!我讨厌你爹!”
月楼垂首道:“那我现在就去给你找房子。”
她不忍心看聪山痛苦的表情,也不愿听他说自己父亲不好。
“先生,西安哪里有僻静,临湖的房子?我想租一套。”
司机道:“您是要看楼房还是民房,或者是别墅呢?”
月楼道:“别墅吧!”
司机道:“哦,别墅的话碑林那块儿有个‘望月小居’,听说还不错。”
月楼道:“那就去那里吧!”
‘望月小居’是濒临四马湖的一个别墅群。每两个别墅离得很近。虽说它临湖,房屋简洁,庭院优雅,但聪山喜欢的是僻静的别墅。
因为这里看不见别墅全貌,月楼便让司机进入别墅群,看有没有单独的别墅。
她找得很仔细,但是没有找到单独的别墅。
月楼抱歉道:“您知不知道哪里有更好的别墅?这边的别墅虽然靠湖,但是不僻静。”
司机不解道:“这里离市中心这么远,怎么不僻静呢?”
月楼道:“我的意思是要单独的别墅。不要和其它别墅离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