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意看到方书华,听到她说话的时候,如果这是在动画片剧场,柳意的脑袋上一定会亮起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是她!
是她!
就是她!
这位女士,就是她所需要的人才。
看一个人有没有才华,是一两句话看不出来的,但看一个人有没有管理才能,却可以从简短话语中看出来。
这么说吧,在和黄礼分析为什么那色痞没有被处死,而是被作为劳力使用时,方书华用的是典型的“管理者思维”。
而不是像是黄礼那样,单单只看这一件事。
柳意对着方书华笑的志在必得。
一旁的黄礼整个人陷入到了巨大的懵然中。
他的脑海里,只反复回响着一个字。
啊?啊??啊??!!!
不光他震惊,方书华也震惊。
她是知晓此地女子也能做官吏的,但她如今已经是个老太太了啊。
震惊,疑惑,又有一些欣喜,还有些许久未感受到的激动。
“这……县令莫不是在说笑?老身今年已五十有一,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五十一岁在大安朝,确实是可以被称为老人的年纪了,说句不夸张的,这个年纪死掉也很合乎情理。
如王在这样,五十多岁了,还能每天活蹦乱跳,四处学习进步的,真的是少数。
柳意却是毫不在意这个知天命的年纪:
“您虽年长,但还未年老,我也并非说笑,而是诚心想让您在我胡县做事。”
“胡县虽小,可朝气蓬勃,正适合您一展才华啊。”
五十一岁怎么了,正是闯荡的年纪。
想想穿越前规划的上班时间,一群老头老太太能颤颤巍巍挤地铁,她这个创业初期的胡县,怎么就不能招一位五十一岁的官吏了。
而且,柳意看得出来,方书华说着拒绝的话,眼眸里却尽是心动。
是的,方书华心动了。
她出生在诗书人家,是方家最大的孩子,父母对她很好,教导她诗书管账,按照他们这种类型人家的最标准方式养大了她。
十四岁出嫁,十五岁就有了身孕,那个时候的方书华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对,她的公婆待她和善,丈夫也还算好说话。
从一个不错的家庭里,她到了另一个不错的家庭,还有了孩子,将来如果不出意外,方书华将会像是她的母亲,她的婆婆一样,生几个孩子,一辈子待在后宅,管理管理家里的事,做做针线活,一生就这么过去。
但意外发生了。
黄礼一岁大的时候,方书华的丈夫一脚踏空,淹死了。
公婆惊闻噩耗,没到两个月,也一前一后跟着去了。
方书华成为了偌大黄家的主人,但遗憾的是,没有人认可她是主人。
如果这些事发生在普通百姓家里,或许会有二流子,或者是方书华丈夫的兄弟们来试探着想要打秋风。
换成了对女子压迫更深的大宗族,情况就更加糟糕了。
人们认为,还不满两岁的黄礼才应该是主人,可偏偏他年纪太小了,于是便显得那样软弱可欺。
那段经历直到现在回想,方书华都觉得混乱不堪,黄氏宗族的人每天都上门来,对着黄家的财产垂涎欲滴,仆人们大多也并不愿意像是效忠方书华丈夫一样效忠她,就连外面商铺的掌柜,也开始理直气壮的将她当做一个傻聋子一样糊弄。
“那个时候,我才突然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看,在那些人眼里,一岁大的黄礼都应该比我更适合做主人。”
哪怕过了这么久,方书华说起这些时,还是满腔怒意。
方书华的病,其实并不是什么重病,
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娘家千里之外,当时所有人都不站在方书华那边,就连黄家的老仆都觉得跟着她这个女当家没有任何前途。
好像一夜之间,全世界都是敌人。
“我是想了很久之后才明白的,不是他们一夜间变得瞧不起我,而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之前那些与方书华笑言来往的人,是因为她的父亲,她的丈夫才会如此。
当她身边没有了依靠,或者说,当他们认为她身边没有了依靠,方书华以及黄家的偌大财产就成为了那些人眼里的一块大肥肉。
最要命的是,官府并不庇佑她,大安朝对于家产的规定是,有子女的留给男丁,而方书华,对于她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带走自己的嫁妆。
因为她不是男丁,她只是某某人的妻子,某某人的母亲。
宗族不可能让她离开。
当时的情况,很有可能演变为方书华被强行改嫁,只要嫁了人,她的所有权利都会转为丈夫的,自然也不能再阻拦宗族。
而她的儿子黄礼,也会被宗族以抚养的借口带走,同样带走的还有黄家的家产。
这样的事情并不稀罕,最后的结局往往是小儿“夭折”,属于他的黄家财产,自然也会成为宗族的。
方书华几乎脱了一层皮,才保下了一点微薄的财产和黄礼的性命,带着他脱离了黄氏宗族,单独生活。
“为了维持家计,我当时拿着仅剩下的一些银两从商,只是开商铺而已,可是当那些人知道家里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子,还有黄礼那么个幼童的时候,一些人便有闻着味来了。”
方书华的管理意识不是天生的,也不是有谁教给她的,而是她在艰难生活的时候,一点一滴自己悟出来的。
她就这么养大了黄礼,将他培养的很好,黄礼当了官,直到大安朝没了,这才辞了官职。
“但你比他可要强上许多。”柳意并没有因为黄礼是方书华的亲生孩子就捧着他,而是握着方书华的手,非常真挚的道:“我想,您一定想过吧,如果你是男子,如果你也能像男人一样当官,你一定当的比黄礼还好。”
方书华眼尾泛红,反握住了柳意的手:“是,我想过,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可以。”
“在胡县就可以,我们胡县,为官做吏,不分女子男子,不分家世,只要有本事,就能在胡县谋得一官半职。”
柳意趁机安利:“您当初脱离黄氏宗族的时候没能得到官府的支持,但现在,若是再有女子遇到类似的事情,您却可以作为官府支持啊。”
她要是真心想要劝一个人,几乎没有人能够扛得住,更别提,方书华本就已做下了决定。
如果不是打算留在胡县做官,她就不会和柳意说自己的这些往事了。
人与人相处,最忌交浅言深。
柳意可不相信,一个能够独战宗族,硬生生在四面都在排斥自己的环境下,带着孩子成功逃脱的人,会因为她说了几句暖心的话,就将自己的过往全部展露。
方书华将自己的过往展现出来,是在表明自己的背景,同时还不惜以自己的过往悲痛经历作为引子,拉近与柳意之间的距离。
同为女子,因为身为女子而遭遇的事情说出来,是有极大可能赢得其他女子共情的。
比如说吴妙茵,她方才直接听哭了,此刻看方书华的眼神也变得亲近了不少。
这不就是拉近了同事之间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