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礼貌性微笑着,“妹妹见笑了,左不过太过清闲,打发时日罢了。”
平贵人眉目轻盼,无辜眼神飘闪着道不尽的小女儿家情态,“玥儿最是喜爱姐姐娟秀的字体,姐姐可否送与妹妹一张?”
朱颜内心抽了抽,那是多难抄的繁体字啊!这才刚抄了一页哪……面上却无波动,莞尔笑道:“有何不可?妹妹喜欢随便拿就是。”
平贵人露出贝齿,“谢谢姐姐!”说完吹干纸上字迹,仔细叠好才塞入了袖中暗袋,抬头笑道,“时日不早了,玥儿就不打扰姐姐练字儿啦!”
朱颜道:“也好,夜路难走,你早些回去吧!”
平贵人起身行跪安礼,“妹妹告退,”行至玄关处时还不忘回头格格一笑,“姐姐可别忘了常来延禧宫呀!”
朱颜回以点头,淡笑:“好,快去罢!”
韶光易逝,转瞬天色渐已蒙上层层不明灰暗,乍暖还寒时候入了夜还是有瑟瑟冷意。朱颜没心思数数抄了多少便匆匆叫了安德三送去慈宁宫,打发了奴才们各自歇下,门“吱呀”一声关上后,紧忙下榻跺了跺有些僵硬的两条腿,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怕被在外间守夜的宫莲听见。
突然,宫莲温和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皇后主子?”
急急忙忙顿住脚,却险些站不住,“没事,你睡吧。”
宫莲默了默,道:“皇上差人送来的雪燕红枣羹还热着,主子要吃些么?”
朱颜重新窝回暖炕上的明黄氆氇炕垫,百无聊赖地抱着锦被发起了呆,声音透着朦胧的慵懒:“不了。皇上今晚在慧妃那儿么?”话一不经意问出口,不由得深深怔住,体内再次腾升的不明情愫时不时便困扰着他,也似乎越来越难以遏制。
宫莲低低的嗓音幽幽传进:“是的,皇后主子,听闻慧妃害喜严重得很,皇上想必不放心,便守着了。”
刻意忽略那怪异的情感,朱颜打了个呵欠,不以为然淡淡应了声,裹着被子随意靠在窗沿边上,不明深意的眸光直勾勾盯着凤榻上的暗门处。也未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模糊,混混沌沌地打起了盹儿,直至突然被刺耳的开门声惊醒。
揉揉朦胧睡眼,朱颜朝外间瞅去,哑声道:“宫莲?”连着叫了好几声儿都没回应后,他心里隐隐生了不安的感觉,索性下榻随意穿了鞋子出了外间。
因为夜间天气还有些微凉,门上的棉帘子便未曾撤去,有夜风穿梭而至,帘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凉风袭来面门,朱颜睡意顿时没了大半,心里的不安却有增无减。他掀了棉帘子走向外间,借着昏黄的灯光找寻着宫莲的身影,却只见到空空的被褥,下意识地才刚想再叫一声宫莲,身侧洞开着的门缝忽然出现一抹纤细的人影。
朱颜眼眸一眯,“谁?”他一朝那人影走去,人影便朝更远处走去,“宫莲,是你吗?”
人影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身形越来越模糊,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朱颜疑心顿起,心想该不该追踪而去,脚步却不听使唤地追随着纤细人影的脚步,他能强烈地感觉到冥冥中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继续往前走,半点由不得他控制——那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
人影忽远忽近却始终保持在目测能力的范围之内,显然就是为了引朱颜跟着她走。可即使朱颜意识到这点,但可怕的是他居然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行为,甚至是意志也没那么的清明,整个人仿佛一具拉线傀儡。
一切好像都暗中安排好了似的,一路走去坤宁中上上下下居然不见半个奴才的身影,即便是入了夜,但是一路畅通无阻,不见守夜的奴才是极其异常的。出了坤宁门,怪的是甬道上也无一丝人气,只有宫墙上偶尔成群飞过的乌鸦,而谁也不知那群乌黑的飞鸟之中隐藏着几只不被人察觉的人面鸟。
也不知走了多久,浑浑噩噩间跟到了一座宫殿大门前,朱颜抬起脸,浑浊的双眼看到了高高门楣上的三个字——太和殿。脚步不由重重止住不动,心里的不祥之感“刷”地涌向四肢百骸,久久不散。但是,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一步一步跟着人影的方向而去。
行至一黑暗处,人影倏然没了踪影。朱颜独自站在庭院中,被正前方一处微弱亮光吸引了眼睛——那是整个空荡荡的太和殿里唯一有亮光的地方——而那儿又为什么有亮光?
门是虚掩着的,朱颜轻轻一推它就应声而开了,扑面而来的竟是一股子汤药味儿。皱起两条弯弯细眉,朱颜脑中闪过一个人的脸面,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拳头握得死紧,使出浑身气力意欲摆脱被控制的神思,最终才发现无论自己的意志力有多强也根本无法与超自然的力量相抗衡——又是幽夜吗?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没有时间想太多,内间突然传来一阵阵咳嗽,那咳嗽声虚软而无力,伴随着低低的哮鸣,一咳起来就没有停下的意思。
朱颜急忙进了内间,只见这个临时寝宫虽然看起来一切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置办得妥帖雅致,却因为过于宽敞而显得空荡冰冷。墙角边也只有一盏银胎烧蓝嵌白玉八卦纹宫灯燃放着弱不可见的萤烛之光,惨淡的灯光打在裕亲王病弱的清瘦面上,格外的萧索。朱颜愣了愣——偌大的殿堂居然没有一人伺候在侧。
不曾多想,朱颜快步近前搀扶福全坐起,为他摆正姿势,顺了顺背。
福全在见到朱颜的那一刻原本死灰的眼中刹那间迸发出了星火般的光芒,忍着咳嗽一把抓住原属于赫舍里的柔弱手掌,又是激动又是惊喜,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芳儿?你、你怎么来了?”
朱颜面上难掩尴尬,想要抽回手却被死死拽住,以这具身体的柔弱,根本就别妄想能够摆脱福全发了痴般的力气。体内衍生的情感也显然对福全满是心疼,更别说会有排拒的意思了。大是无奈,朱颜只好任由福全拽着手,放柔了声音:“还咳得这么厉害?你现在觉得怎样了?”
福全的笑容满是欢喜,眸中脉脉含情,“只要能见到你,我就是即刻死去也无憾了。你能来便说明你心中是有我的,是么?”
闻言,身体里陡然起了深深的伤感,促使朱颜幽幽叹道:“你对她越是深情,她大概越是对你内疚吧!这种负担,她应该担得很累很累。”赫舍里对福全的感情……或许太过复杂,复杂得连她自己也分不清道不明吧?
福全闻言有一刹那的怔愕。朱颜趁机推开他的手,挪开了去,“王爷的病只要多加注意,不再那么频繁发作便没什么大碍了,后宫重地毕竟人多眼杂反而不利于王爷养病,王爷还是早些出宫吧。”朱颜心里跟明镜似的,今晚的事儿透着古怪,那股神秘的力量,那抹像极了宫莲的身影,都在引着他走向太和殿,走向这个与赫舍里流芳有着千丝万缕复杂关系的男人,想到这,朱颜心知必须尽快远离此地,“更深露重,王爷请早点歇下,本宫失陪了。”说着加快步子匆匆往外走去,不料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已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狠狠地抱住,犹带浓厚药味的温热体气兜头笼罩而下。
“你又要像四年前一样狠心离我而去吗?”福全沙哑的低沉男音竟带了一丝哭腔,“我知道我已不该再痴心妄想,只是……越是见不着你越是想见你,自从你入宫后,我便只能时常在梦中见你,可梦醒之后身边躺着的人却总也不是你!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忘了你?”
朱颜挣扎着想要挣脱福全的怀抱,只是听到最后内心的痛楚渐而使他不知不觉降低了力道,“你快放手,若是被人看见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朱颜话音刚落,玄关处突然响起汤碗打落在地的碎裂之声,紧接着是苏茉尔惊异的声音:“皇上金安。”
皇上?
福全和朱颜同时怔住,失神间竟忘了此时此刻还以暧昧的姿态示人。没有时间让他们恢复神智,玄烨已一脚踹开了殿门,一阵旋风般掠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