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咸福宫中依然灯火通明,有宫女拾着被打碎的茶盅低头而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昭嫔穿戴齐整,脸上精致的妆容也不曾卸下,悠悠拨动着杯中茶末,慵懒而暗含凌厉的眼波横扫平贵人:“瞧你这点儿出息,至于嘛?未艾,给平贵人换一盏茶来。”
“不必了,哪儿还能喝得下!”平贵人杏目圆睁,粉脸涨红,“皇上心里只有她!只有她!都抓个现行了还这般袒护她,换个别的嫔妃试试?”
昭嫔“嗤”地轻笑,却更似冷哼,“你到如今才知道吗?她在皇上心里的位置是你下辈子都求不来的。”
平贵人脸刷地绿了,近乎咬牙切齿:“姐姐的意思是我们终究动她不得?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岂非白费心机?”
昭嫔冷睨平贵人:“本宫尚且不急,你急什么?来日方才,你要明白慢橹摇快船,慢工出巧匠。皇上是个多疑的,一回两回他尚且能够相信,难保时日长了,还能有这份感天动地的容忍信任。只要有裕亲王在的一天,皇上的心结就不会解开,说起来本宫还真是得多谢那位痴情郎呢,”莞尔一笑,“大家走着瞧就是。”
平贵人咬牙平定情绪:“还是姐姐想得周全,妾明白了。”
昭嫔含笑颔首:“嗯。前些个日子你让宫棠准备的事儿如何了?可不要错失今次的良机才是。”
平贵人眉目突然舒展开来,笑道:“可不是把这次机会盼来了么?姐姐放心,一切都妥当了,就差那么一阵东风。”
昭嫔一一拔下手指上的金护甲放入宫女呈着的锦盒中,“如此最好,本宫就等着听好消息了。”
平贵人低下头,嘴角噙着抹阴笑:“姐姐,不知……今儿晚上常答应的死您可打听到什么了?”
昭嫔闻言收了笑容,眉梢飞上一层淡淡忧愁:“唉,本宫还能打听到什么?本宫知道的你全都知道,不知道的或许……”顿了顿,“妹妹是听到了些什么吗?”
平贵人随之一叹,“只听梁公公说常答应并非自戕,如今还未查出是遭了何人毒手,皇后已经着手查办了。”
昭嫔惊道:“并非自戕么?本宫正想着常答应年纪轻轻的,瞧着也不像是会自寻短见的人儿,堂堂天子近侧,会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妹妹可打听到皇后有何头绪了?”
平贵人低垂着的眼眸有异色一闪而逝,摇头道:“皇后也未必会事事都告诉妾。”
“也是,”昭嫔接着摘下手腕上通透翠绿的镶金镯子,“她若是个真正聪明的,你今儿晚上在坤宁宫上演的那一出该惹她起疑心了。”
平贵人双手缴了缴手中帕子:“原想着今晚皇上会气极而治罪于她,如此就算撕破了脸又何妨,可谁知……”
昭嫔摆手,悠悠道:“行了,本宫知道你心中委屈,你待她的虚情假意你怎知她全然不知?就算没有今晚,你和她之间姐妹情深的戏码也演不长久了,”转而轻笑道,“妹妹可千万不要以为本宫是不为你着想而利用了你,恰恰相反,本宫是要你早日看清皇后的为人。她的城府之深,你是万万想不到的。”
“姐姐说的自然都是对的,”平贵人僵硬笑笑,随后起身屈膝道,“姐姐想必倦了,妾便不叨扰姐姐了,妾告退。”
“嗯。”昭嫔搭着未艾的手缓缓起身下脚踏,突然又回头对平贵人道,“妹妹,皇上不日即将大封六宫,近日在皇上面前你可得好好儿表现才是,才不枉本宫为你向皇上请封为嫔。”
未艾眼珠子一转,笑道:“我们娘娘在皇上面前可是磨破了嘴皮子,说遍了平贵人您的好,皇上最终才同意升您为嫔,按说您这年资还不够格的呢!”
平贵人眼中闪过诧异,挤出一脸欣喜感激的笑靥,顺势跪下,喜不自胜:“多谢姐姐提携,妾感激不尽。”
昭嫔转过身来扶起平贵人,亲昵道:“妹妹何须行此大礼?本宫也只是动动嘴皮子,若是连这点小事儿都不帮着妹妹,岂不枉费了妹妹待本宫的一片真心?按本宫说呀,这嫔位本该早属于妹妹,拖到如今才有了眉目,当真是委屈妹妹了。”
平贵人反握住昭嫔的手,喜极而泣:“说到底还是昭姐姐心疼我……”
昭嫔眉眼尽是和顺若春风的浅笑:“你一向忠心耿耿跟随本宫,本宫不能辜负了你不是?好了好了,原是开心的事儿,瞧你哭得梨花带雨的!快擦把脸,回去歇着吧,趁着夜色,别让人瞧见你来我这儿。”
平贵人含泪点头,再次屈膝,柔声道:“是,姐姐也早些就寝,明儿起宫中还有得您操心的呢!”
平贵人才走,未艾便低声道:“娘娘,奴才瞧这平贵人也是个祸患,何不……”
昭嫔搭着未艾的手往妆镜前走去,声音满是带笑的倦怠:“不是早跟你说过她还有用处么?本宫还想好好看一场亲姐妹反目成仇的好戏呢,没了她可不成。再说了,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想要对付她简直易如反掌。”
未艾抿嘴笑道:“娘娘说的是。就凭她的愚钝,真是不足为患,奴才看呀,就连即将得来的嫔位她也真的以为是娘娘您为了她向皇上求来的呢!就像当年她由常在晋升为贵人,只怕到现在她还认为是娘娘的恩惠呢。要不是皇后,皇上只会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的。”
褪去一身暗紫华服,昭嫔落座妆镜前,镜中人面桃花,在暗淡宫灯的笼罩下越发艳丽逼人,直如一株绽放到极致的赤芍。任由未艾一一摘下如云发鬓上的沉重发饰,她朱唇淡启:“她也未必当真蠢到这般地步,说到底她原本也是个聪明的人儿,只不过……”眸中微微闪过一抹伤色,“为情所困罢了。她何尝不记得皇后是她的亲姐姐,又何尝不知这个亲姐姐待她是真心,只可惜啊,错就错在皇上不该这般爱重皇后,妒火只会让一个女人玩火自焚,最后被那把爱恨交织的大火烧得灰飞烟灭。”
未艾笑道:“娘娘看得通透。娘娘,您说常答应的死皇后能查得出来吗?”
昭嫔“嗤”地笑出声:“自然是能查出来的,只不过查出来的是什么结果却是由不得她的。”
未艾踌躇道:“可是万一……”
昭嫔眼角眉梢掠过厉色,慵然瞥了未艾一眼,未艾吃这一记眼神即刻噤声,低头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泡满玫瑰花温水的铜盆,双膝跪地,将铜盆举过头顶,恭声道:“娘娘,水温正好。”
“嗯。”昭嫔侧转过身,将白皙双手浸入水中,惬意地闭上双眼。
平贵人踏出咸福宫宫门,凝萃便问道:“贵人,您真相信常答应的死和昭嫔无关?”
平贵人稚嫩的脸庞隐在了夜色中:“不过是死了个无关紧要的人,谁杀的又如何?”
翌日一早,朱颜在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双眼豁然坐起后,看清自己是在寝榻上,一旁玄烨正睡得深沉,这才长舒一口气,擦擦额头上淌下的冷汗。
昨晚又是一场噩梦吗?可是为什么这么真实?朱颜仔细一想,昨晚的幽夜和平常见到的总有些不一样,真正的幽夜会有这么好心以自己的血助他恢复容貌?或许……又是一场虚拟的梦境,只是……他摸上脸,虽然无迹可寻,但是那种疼痛还是如此鲜明!再摸上手臂,总觉得应该有一枚齿印深深地烙着,幽夜最后说的那些话又像是咒语般不断在脑中回放。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大早的,在想什么呢?”
朱颜正想得入神,被玄烨突如其来的戏谑声吓了一跳,不由扭头瞪着玄烨,没好气道:“想我是不是真见鬼了!”
玄烨顿然失笑,起身对着朱颜额头就是轻柔一吻,笑道:“我看你是还没睡醒,再躺下睡会儿,我下了朝再回来看你。”
朱颜被这响当当的一记早安吻石化,又不能伸手去擦额头,半天僵着脸说不出话来。
玄烨见状笑得越发开心,翻身下榻,走没两步突然发尾一阵抽疼,回过头来才发现两人的发尾缠绕在一起,难舍难分。
朱颜盯着被红绳打了死结的头发,刹那就有股起身揪玄烨耳朵的冲动,“……你是想带着我一同上朝么?”他无奈地开始解结,却怎么也解不开。
玄烨摊开双手,眼中尽是狡黠:“我倒真想和皇后你形影不离。怎么,解不开么?”笑着坐上床沿,“若真是解不开我便不走了。”
“胡闹!”朱颜抬头乜了玄烨一眼,又低头动手解结,“皇上别这么小孩儿心性,这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又该受训了。”
玄烨一把按住朱颜忙碌的手,柔声道:“解不开便不解了,”转头对外扬声道,“来人。”
朱门“吱呀”一声开了,宫棠低垂着头,走到屏风曲折处,大气不出:“奴才在。”
玄烨笑道:“取把剪子来。”
宫棠应声去了,须臾后,低着腰身呈上剪子,看到帝后二人交缠在一起的发尾,愣了愣,而后忍不住“扑哧”一笑。
玄烨瞪着宫棠,接过剪子,假怒道:“没规矩的奴才,再去拿个棠香锦盒来。”
“是。”宫棠笑意凝在了眼底,小碎步至妆镜柜子中翻出了一个锦盒,再次呈上时,玄烨已经剪断二人的发尾,小心翼翼捧着手中两人的发结,笑意中带着郑重的神色,“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皇后,这可是朕赐的‘同心结’,你可得好好收着,待到将来你我百年入土同葬之后,朕便让它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