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炙热的吻又要落下,突然间一股极其阴寒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四周围的温度仿佛降至零下几十度,冰冻了所有的动作,就像有成千上万个鬼魂围着他们呼着阴气。
朱颜瞪大着双眼,看着幽夜的身影从黑雾中由淡转浓,逐渐成为人形,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胸前妖冶艳红的幽冥花,充满煞气的蓝眸隐隐有红光闪现,阴森森怒视着寝榻上仿佛被时间静止了的两人。
蓝眸血光闪现,幽夜意念一动,朱颜“咻”地从玄烨身下平空滑出,稳稳落在了幽夜怀里。
时光瞬间重回流转,玄烨重重摔落榻上,却并没有醒来,反是沉沉睡去,如昏迷一般。
朱颜回头看向熟睡的玄烨,听到幽夜一声冷哼后,尴尬回过头,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在他转眼的瞬间,窗外似乎有一双嗜血红眸一闪而逝,就像是……幽夜的眼神!可是幽夜明明就在自己身边,难道真是产生错觉了?朱颜偷偷看向幽夜,见他并没有任何异状,也就收起疑问,随他消失在夜色中。
藏蓝的星空下,幽夜拥着朱颜傲然站立在宫中最高一处宫檐上,凉风刮着他们的脸,长发飞扬。
朱颜蹙眉忍受着凝固在周围的血腥味,几次张口欲言,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嘟哝了声:“谢谢。”
幽夜蓝眸微动,没有搭话。
成群的人面鸟在他们头顶默默盘绕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圈。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站着,朱颜知道自己挣脱不开幽夜的怀抱,也就无奈地随他抱着了,默默无言,直到入了深夜,再也抵挡不住汹涌的困意,竟然依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醒来时,睁眼一看,依然如往常一般安好躺在自己的寝榻上,身上还盖着温热的朱红织锦绣缎锦被,往旁看去,不见玄烨的身影。
宫棠咋呼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主子醒了?可要起身洗漱?皇上早已吩咐小厨房给您备好早膳了。”
“唔。”朱颜坐起,“皇上走了多久了?”
宫棠低头近前将两头纱幔收拢在金钩上,笑意盈然:“皇上早上朝去了,见主子睡得深沉还嘱咐奴才们千万莫要吵着您呢!就是……就是……”
朱颜下榻,双手习惯性挡住宫棠要为其穿鞋的动作,自己随意趿拉着便站起往外走去,无奈道:“黑着脸?”
宫棠一怔:“主子怎的知道?莫不是……”一脸紧张起来,“主子又惹皇上生气了?”
朱颜撇撇嘴,未做答话。
圆月正捧着一四四方方的檀木盘子走进,见朱颜只穿着单薄寝衣,忙的放下盘子去一旁的檀木衣架上取下一件常服。
朱颜拿过自己穿上,动手扣着繁琐的盘扣。宫棠早已见惯不怪,倒是圆月平时还未曾近身服侍过朱颜穿衣,一下子便呆住了。
宫棠扑哧一笑,“姑姑看傻了吧?咱们主子啊就这脾性,说这叫……叫什么来着?是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话儿啊奴才还真没听过。”
圆月一听,却更傻了。
朱颜侧头看了圆月一眼,又从圆月手上拿过绛紫碎花对襟坎肩套上,好笑道:“别傻站着呀,”瞅了瞅朱红盘子上的蓝面册子,“大早上的,哪来的册子?”
圆月讪讪一笑,回道:“这是今次八旗秀女的名册,户部刚刚呈上的。”
“唔。”朱颜扣好最后一颗白瓷盘扣,并不打算去看那名册,只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懒懒道:“本宫饿了,传膳。”
圆月和宫棠偷偷对视一眼,圆月依旧有些傻眼,宫棠则笑嘻嘻应着传膳去了。用膳完毕,小信子抱着一小竹筐子进来,里头装着的也不知是什么果实。
“主子,皇上又赏了好东西下来了,广东上贡的化州橘红,鲜得很……”
才走到外室,话未说完,安德三尾随其后,一把拎起小信子耳朵数落了起来:“小兔崽子,你猴急个什么劲儿?没瞧见那筐子还沾着泥呢?有你这样儿伺候主子的吗?这么些年了,回回都不长记性!去去去,拎回去扒拉干净了,找个瓷盘子盛好了再端进来。”
“痛……痛……师父您给轻着点儿啊!”小信子吃痛又不敢大声喊,给赶鸭子似的轰出去了。
内室的人隔着帘子虽没瞧见,但也都清清楚楚听见了,一时满屋子都是忍笑声。朱颜面上也浮上一丝笑意,接过圆月递上的白丝帕擦了擦嘴角,朝外道:“小三子,进来。”
“嗻,皇后主子。”帘子打开,安德三躬着身子进前。
朱颜道:“本宫这儿没什么事儿了,你们俩下去打点选秀事宜吧,秀女们不日便要进宫了,万事都要打点好了。”
“是,皇后主子。”圆月携着宫棠退下。
待其二人走远,安德三微抬头,低声问道:“主子可是有事儿吩咐奴才?”
朱颜点头,端起身旁一盏温茶递了过去:“你喝喝看。”
安德三一慌:“奴才不敢。”
朱颜瞪着眼:“叫你喝你就喝。”
安德三这才小心翼翼双手置顶接过茶盅,磨蹭了好一会子才掀开茶盖抿了一口。
朱颜挑着眉,“如何?可有尝出什么异味儿?”
“异味儿?”安德三眨眨眼,回味着喉咙里的茶香,“回主子,这茶香味怡人,入喉回甘无穷,哪儿有什么异味儿?”
“也对,”朱颜的手指在檀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若有所思,“若真能轻易尝出什么怪味岂不是白费了心机。”
“主子……”安德三一个激灵,手中的茶盅差些摔了出去,“这茶……有古怪?”
朱颜眸底有冷色掠上,道:“皇上已经把后宫所有的茶叶都换掉了,这一盅是仅剩的一点儿金镶玉泡的,上上品,还是因为我爱喝,是去岁宫莲给藏着的,”自去墙边柜子里取出一巴掌大的白瓷罐子,取了些许茶叶出来用丝帕包好了递给安德三,“小心藏着。太医院也没咱的什么人,唯有孙之鼎是太皇太后的人,还算可靠,但是这事儿却也不能吹到太皇太后耳朵里去,你想个法子,把它送出宫交给明珠大人,请他找人好好验验这里头有什么名堂。”
安德三颔首,小心塞入袖中暗袋,道:“奴才早些时日就在寻思着皇上为何要将宫中所有茶叶都换了呢!原先的可都是些好茶,也不见坏了的,如今主子这么一说,奴才却省得了。
朱颜道:“茶叶要尽快查出,却也别忘了钩吻花那事儿,你可是查了好些个日子了,愣是什么也没查出。”
安德三头垂得更低了:“奴才一直暗中查着呢,可就是什么线索也没有,请主子饶恕奴才无能。”
朱颜摆摆手,柔声道:“我早说过是人家狐狸尾巴藏得深,怪不得你。越是藏着掖着越有古怪,你也加把劲儿啊!”说着一声短叹,千头万绪的,顿时觉得头疼得很,“眼下选秀在即,又牵扯到慧妃,太皇太后有懿旨下来,为了慧妃腹中龙胎,常答应的命案只能暂且搁置了。”说是暂时搁置,可是照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是要他息事宁人,玄烨也未再提及此事,明摆着就是要他就此收手。也是,慧妃身怀龙裔,昭嫔身后又是遏必隆,再有,新人即将入宫,一个小小的答应又算得了什么呢?
安德三自然是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并没有多问些什么,只顺从应下了。主仆二人再絮叨些旁的闲话,因荣贵人来请安,安德三便退下了。
方入初冬,瑞雪迟迟未下。玄烨已接连十日未曾踏足后宫,就连坤宁宫也不曾踏进半步,期间大封后宫的圣旨一下,大量赏赐物什便源源不断充入东西六宫。咸福宫昭嫔晋昭妃,钟粹宫荣贵人晋荣嫔,延禧宫平贵人晋平嫔,长春宫蓝常在晋蓝贵人,就连永寿宫原需禁足一年的章佳氏敏答应亦被解除了禁令,虽未恢复位份,却也能得到些微赏赐。
待各旗入选秀女一一受了正儿八经的封赐,天已经愈来愈冷了。众秀女的位份一晓谕六宫,后宫再难以平静。镶黄旗人,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嫡次女,钮祜禄灵毓受封锦贵人,随昭妃入住咸福宫,镶黄旗人,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之女佟佳锦书,因是玄烨生母的嫡亲侄女,故一中选便封嫔,是为懿嫔,入主承乾宫,郎中索尔和之女,容若之堂妹叶赫那拉容惠受封惠常在,随懿嫔入住承乾宫,汉军正蓝旗,知县之女苏想容受封颜贵人,随慧妃入住钟粹宫。
是日清晨,玄烨刚下朝,和明珠正在上书房中议事。梁九功呈着绘有金龙的朱漆盒,盒中央是一全黄釉汤盅,盖子一打开,温暖的热气和炖品的香味立即飘扬而出。
“皇上,今儿个是鲨鱼皮鸡汁儿羹,小信子刚从坤宁宫送过来的,这会子不凉不热,刚刚好,皇上可要尝尝?”梁九功一面说着一面将朱漆盘上的银牌放入汤羹中,照例取出盯着看了会儿,见无恙后才把瓷勺放入羹中,放心地躬身退至一旁。
玄烨面容颇有些憔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先搁着吧。”
明珠抬头看了一眼玄烨,随即又低下头去:“皇上瞧着面色不甚上佳,可别是累着了。”
梁九功忙着接话:“大人说的是呢,可不是嘛!皇上这几日颇有些倦怠,胃口欠佳,鲜少能用进些膳食,只有皇后娘娘每日差人送来的汤羹才能真正用上几口,奴才担着一颗心又怕惹皇上烦心,这才没能说出口。皇上,龙体为重啊,奴才传御医给您把把平安脉可好?”
玄烨摇摇头,瞪着梁九功:“不必了,朕还年轻得很,哪儿有你说的这般无用?成日里絮絮叨叨的,不就是因为朕吃得少吗?朕吃就是了!”说罢赌气似的扔下手中的折子,拖过朱漆盒,有一下没一下地吃起来。
梁九功低着头,偷偷笑着。明珠看着玄烨孩子气般的吃相,嘴角也是有些上扬。玄烨将就吃了几口便不愿再吃了,从梁九功手里接过明黄丝绢擦擦嘴角,抬头看着明珠的笑容,顿觉有些晃眼,“明珠长得就是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了。”
明珠一愣,脸微微红了,讪讪道:“皇上就别拿奴才寻开心了。”
玄烨哈哈笑道:“惠常在年纪虽小,但出落得也很有你几分俊模样,待来日长成了定是个美人坯子。”
明珠淡笑如春风:“常在得幸入得皇眼,是纳兰一族的荣耀,愿只愿皇天护佑,得保惠常在一生安康无虞。”
玄烨笑道:“自然是会安康无虞的,你别看她如今年纪尚小,但却十足十有你们叶赫那拉氏的蔚然之风,是足以担当得一‘惠’字的。至于位份嘛……朕原想着封她为贵人,只是想到她年纪太小,便作罢了,反正日子还长着,也不急于这一时。”
明珠道:“皇恩浩荡。惠常在年幼,离家时还在她额涅怀里哭哭啼啼的,十足是个孩童的模样,若往后有何失礼之处,还望皇上多多包涵。”
玄烨拍了拍明珠肩膀,“朕知道,要你把疼入骨子里的亲侄女儿送进宫里来你是万般不情愿的,朕不是不知道朕的后宫和所有帝王的后宫无差,是个是非之地,饶是干净无暇的玉人儿往这火坑里一跳,也会惹得一身灰,就连皇后也……”眸光一暗,和明珠对视着,彼此在对方的眼里捕捉到了一瞬而过的黯然,“明珠啊,你放心好了,只要惠常在德行如一安分守己,有朕和皇后在的一日,必会保她安康。”
明珠感动至极,躬身便要行礼,被玄烨顺势阻止,“你呀,就不必多礼了,朕的兄弟姐妹不多,一直把你当至亲兄长,抛去君臣的身份不说,身为弟弟岂能不善待你这位兄长?再者说来,以你的能力魄力,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