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三再次颔首:“奴才虽然只是旁敲侧击,但是他看起来确实是一无所知,也不知奴才是何人,只是一味感恩奴才的解囊相助,只当奴才是好心人罢了。”
朱颜笑笑:“你这好心人做得很好。”
安德三讪讪摸了摸自己的后脑,道:“奴才也只是为自己积点儿德,盼望着来日若是碰上什么倒霉事儿,老天能想起奴才曾经的善心,放奴才一马。”
朱颜含笑道:“只要你本着良心做人做事,只要有我安稳的一日便不会教你陷于危难之中。”
安德三感恩戴德应下了,复又压低声音:“皇后主子,您昨儿个吩咐奴才的事儿奴才已经办妥了,只等那鱼儿上钩哪。”
朱颜应着,不觉已到了尚方院。前脚方踏进内里,即刻便有一股子积年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安德三赶紧递上一方帕子,却被朱颜轻轻挡开,安德三一怔,捏着鼻子的手不自觉放了下来。
见到紫玉之时,她除却披头散发以外,身上并无伤痕,显而易见,她轻易便招认了慧妃的“罪行”,并未被上刑逼供。左右无人,见到朱颜,她重重跪于地面,垂泪叩首请安,面上的愧色是显而易见的。
朱颜定定看着她,声音是清冷而略带一丝怜悯的,却也单刀直入:“紫玉,你觉得昭妃能胁迫你本宫却不能帮助你吗?”
紫玉瘦弱的身子一颤,眉目低垂:“奴才不明娘娘所言。”
朱颜闲闲落座,睥睨紫玉,眼里迸出恰到好处的压迫:“到底是怎生的胁迫方能使你如此忠仆忘根忘本,陷自己亲如姐妹的主子于万劫不复之地”?
紫玉左手掐住右手,面容兀自镇静自如:“奴才不知皇后娘娘于何处听得的谣言。奴才不曾受何人胁迫。”
朱颜淡淡道:“常答应虽死于林忠之手,但慧妃却并不曾命林忠杀害常答应。”
紫玉磕头,沉静的面容到底显出感激之色:“娘娘明鉴,慧主子确实不曾有半点杀害常答应之心,即便常答应曾害得慧主子跌落莲池危及龙胎,然而慧主子心善,素来想着那件事不过是个意外,又怎会怀恨在心而命人杀了常答应,若真是如此,应当连敏答应也一并除了去才是!至于常答应是否死于林忠之手,奴才却是不知。”
朱颜静静听着,末了,只是接着自己未完之话:“亦不曾命人于绛云和颜贵人食物之中投毒。绛云所中之毒为砒霜,是东灵投毒所致,东灵究竟受了何人指使,想必你和本宫想的是一样儿的。颜贵人所中之毒为钩吻花,”提及钩吻花,他沉沉一笑,“本宫记得当时瓜尔佳氏伏死之时承乾宫里头所有能见着的钩吻花都是被毁尽了的。怎么,慧妃竟偷偷藏着那毒物么?放着易得的砒霜不用,为何去碰那忌讳的钩吻花呢?”
紫玉怔了怔,却不再出声。
“如今你轻易便招认慧妃有罪,那么便是承认当晚环佩所说的一番话属实了。本宫且问你,毒死颜贵人的钩吻花从何而来?”
紫玉双目低垂,掩去了眼中之色:“回皇后娘娘,奴才只是奉慧主子之命给颜贵人送汤水,确是亲眼看着颜贵人喝下汤水而后毒发身亡。至于慧主子为何会有钩吻花,又是否曾和瓜尔佳氏有勾结,奴才一概不知。”
朱颜琉璃眸光轻转似冷火:“当晚在钟粹宫,你可不是这般说的。如果本宫没糊涂的话,你和林忠矢口否认环佩的指认。”
紫玉仿佛笑了笑,又仿佛泫然欲泣:“若是轻易便招认了,岂不惹人心生疑窦?怎么说奴才待惠主子素来都是忠心不二的。只有进了这地儿,吐出的话才能令人相信。”
朱颜冷凝了神色:“你倒还真是真心不二,本宫从不知你竟如此工于心计。”
紫玉磕头不起:“皇后娘娘,奴才自有奴才的难处。”
“宫里谁无难处?却也不能因此昧着良心做事儿。本宫也知你此举并非本意,你原也不是那背信弃义的小人。”朱颜示意安德三将刻意备好的食盒送上,敛去眼里的一丝厉色,温声道:“本宫不知你爱吃何物,只是想着身处此地你必定是得挨饿了,便随意让小厨房为你备上些许,希望能合你胃口。”
紫玉先是诧异,继而动容欲泣,忙不慌又磕了一记响头,哽咽道:“奴才卑贱,实在不敢承受娘娘如此怜爱。”
朱颜淡淡笑道:“不过是一点点再平常也不过的的吃食,又有什么承受不起的?就是你家中的阿玛和长兄,本宫都能一并照料好,保他一生安虞。”
紫玉猛地抬头,泪眼中的惊恐已经掩饰不住:“阿玛,哥哥……哥哥!奴才已是这般,断不能再拖累阿玛和哥哥了!只要奴才死了,他们便能好好儿活着了!好好儿活着……”
朱颜眼中浮上悲悯之色:“听你话中之意,是打算以自己一命换取家中亲人两条人命?你可是忘了你这么做还会搭上慧妃及其腹中之子两条人命,你只想着自己的亲人,可曾想到可怜的慧妃和她那尚未降临人世的孩子?”
紫玉终是泣不成声:“慧、慧妃……小阿哥会没事的,无论慧主子犯下何罪,皇上必定会让小阿哥先平安出世,一旦慧主子殁了,小阿哥便会交由皇后娘娘您抚养,而娘娘您绝不会亏待了小阿哥!若不如此,小阿哥也定无生还的可能!”
朱颜一惊一怒:“你的意思是……她不仅拿你全家人的性命相要挟,还连带上未出世的小阿哥?”
紫玉哭道:“慧主子曾对奴才说过,拼死也要护住小阿哥,便是以慧主子自身一命换来小阿哥一命,慧主子亦是无怨无悔。奴才这么做,也算是全了慧主子之意。”
朱颜冷笑:“可你又知不知慧妃腹中之子早已受害,将来是活不成的!”
紫玉瞳孔圆睁,软倒在地。
朱颜霍然起身,过于愤怒的面容变了颜色:“好一个昭妃!”
紫玉倏然跪行至朱颜脚边,悲戚万分:“皇后娘娘,您既然早知小阿哥受害,为何瞒下不说?您这不也是等同于帮凶么!您既有心救慧主子,却难道真如传言般容不得嫔妃所出之子么?”
朱颜厉声道:“并非如此!你有你的难处,本宫也有本宫的难处,不是本宫不愿意救那可怜的孩子。孩子没了还能再有,只要慧妃还能有命在!”
紫玉忽然笑出了声:“不会再有了,都不会再有了……皇后娘娘,慧妃必死。”
慧妃……必死?
朱颜面色由青转白,抹了淡淡嫩粉的双唇似乎也在一瞬之间黯淡无光:“只要你如实招出昭妃恶行,慧妃如何会死!”
紫玉摇头,拭去面上泪水,整了整身上衣衫,复又从容镇定,宛若视死如归:“没有用的。环佩,林忠以及钟粹宫中一应宫人都会指认慧主子,皇后娘娘以为能一一劝服他们供出实情?单凭奴才一面之词又有何用?皇上是信皇后娘娘、信奴才还是信眼前所见的铁证?既然慧主子和小阿哥都活不成了,那么奴才更不必要再赔上阿玛和哥哥的性命了。奴才对慧主子犯下的罪就是抵上奴才这条贱命也难还上半分,只得来生再还了。”
“莫说昭妃做事极为谨慎,皇后娘娘且无昭妃罪证,就是有了,皇上也未必肯允您于当下道出吧?皇上亲政不久,多有倚赖朝中重臣。如今四大辅臣也只剩下遏必隆了。当年皇上惩治罪臣鳌拜,遏必隆与鳌拜深交不浅,亦被康亲王以十二项罪名弹劾,坐护恶不阻之罪,乃至削职、夺爵,甚至是下狱论死,但是最终皇上并没有将其处死,如今仍以公爵宿卫内廷。便是身为鳌拜义女的昭妃也并未动摇地位,可见镶黄旗于皇上、于大清而言,不是一个臣子乃至一个小小的妃嫔所能比拟。而蒙古部族于先祖时期就已经与满洲结盟,与满洲素来结好,科尔沁如今又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健在,尤有太皇太后坐镇前朝后宫,蒙古各族无不俯首称臣,科尔沁貌美女子何其多,像慧妃这般的出身甚至更高出身的未嫁女子比比皆是,奴才以为皇上并不会以区区一个慧妃而动摇镶黄旗贵族势力。当年皇上年幼登基,主幼臣骄,太皇太后弃昭妃而选您入主中宫,旨在防范鳌拜借镶黄旗之女成为皇后之机,进一步加强势力而动摇国之根本,亦为笼络大清元老索尼及皇后您母家赫舍里一族,娘娘您出身何其高贵,上有太皇太后下有显赫母家,后位本应坚如磐石,只是正因为当年后位之争,一个为后,一个仅仅为嫔,镶黄旗乃至钮祜禄一族无不耿耿于怀,鉴于此,太皇太后和皇上也不会轻易废黜昭妃。而昭妃在其高位一日,娘娘您的后位便无真正稳固一日。”
“遏必隆一日未死,昭妃便不会真正倒台,即便钮祜禄一族挑了多少人入宫为妃,即便那些庶女侥幸能如愿诞下龙嗣,也只是为昭妃产子罢了,绝不会有人能胜过昭妃。一来昭妃名义上为钮祜禄家唯一嫡女,嫡出为贵,二来昭妃心机姿色过人,钮祜禄再无出其者,遏必隆自是知道这点的,他还指着昭妃来日母仪天下,携子登基呢!又怎容许昭妃被废?”
母仪天下,携子登基!
“请娘娘容许奴才这将死之人说句大不敬的话,待到来日太皇太后百年归天,皇上待您恩宠不再,皇后娘娘,您终究能否斗得过昭妃?”
朱颜紧闭双眼,握紧拳头,任由长甲折断出血,生生受着这股难堪的疼痛。血淋漓的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