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不断,雨丝不大不小窸窸窣窣下着,天越发透冷入骨。
每个人都被冻得脸色发红,一开口说话嘴里就冒出白气。
昭妃眉目如常,款款的语声却似沾染了寒夜的冷肃:“你倒是好好儿给本宫说说,那鬼火是怎么烧到锦贵人身上的?”
东灵哭道:“娘娘可还记得锦贵人火吻当夜所发生的一应事件?”
昭妃冷哼一声,凤梢之上那抹染了血般的殷红此刻冷冷生辉,她挑高了飞扬的娥眉,冷冷道:“废话!”
东灵使劲抹了把眼泪,道:“那么娘娘定然还记得锦贵人死之前有人给她披上了一件一口钟。”
昭妃细细回想,忽然眼中一亮:“没错,是蓝贵人。那夜灵毓对皇后出言不逊,又失尽仪态,本宫给了她一巴掌,还是蓝贵人好心安慰的她。怎么,莫非你是想说那件一口钟暗藏不可告人的名堂?”
东灵偷觑一眼朱颜沉闷的神色,继续说道:“娘娘不觉得奇怪得很吗?当夜蓝贵人冷漠淡然,全然不是另一幅热心肠的天真少女模样,由于她这古怪性子,除却皇后娘娘,六宫各位娘娘都不愿与她往来,她也恍若不见,不曾有过热心帮助旁人之举,更何况听说那夜锦贵人还与她起了言语冲突,她为何还会解下自己的一口钟亲自为锦贵人披上呢?”
闻及此,朱颜心念一动,内心顿有疑惑和难以置信闪电般涌上。
昭妃杏眼微微眯起,寒风撩起她鬓边的碎发,发髻一旁垂下的赤金流苏亦随风而动,与精致红唇相映成辉,端的丽色无边,“听你这么一说,本宫还真的觉得奇怪了。皇后娘娘最了解蓝贵人,不知娘娘有何看法?”
朱颜不露声色,并未理会昭妃,而是看向东灵,曼声问道:“慧妃有孕在身,一直闭宫不出,那夜想必也不会出现在现场,那么东灵你也绝不会在旁,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呢?”
东灵双眼不自觉向右转动,声音陡然上扬:“皇后娘娘又何必明知故问?那件一口钟明明就是娘娘赏赐蓝贵人之物,那件一口钟是白狐毛领子夹棉底子的莲青斗纹蜀锦缎面,蓝贵人是娘娘您的人,那一口钟之中有何名堂,您和蓝贵人又暗中有过哪些勾结您应该心如明镜。”
东灵的话中有话朱颜并未在意,反倒是有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白狐毛领子夹棉底子?”
东灵道:“没错,皇后娘娘可别说没这回事儿。就在前不久进贡的蜀锦缎,您按着不同的花色底料吩咐了六库做了六件一口钟,其中两件孝敬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您自己留了一件,余下三件分别赏赐给慧妃、昭妃和蓝贵人。但凡衣物出自六库均有详细记载,皇后娘娘在何时赏赐给何人何物,坤宁宫也不会不记档吧?”
朱颜看着东灵的眼神终于有了不同:“你说的这些自然都不会有错。只是就算是那件白狐毛领子夹棉底子的莲青斗纹蜀锦缎面斗篷是本宫赏赐给蓝贵人又如何?就算是那件斗篷有问题又如何?斗篷经手了多少人,此间可以做手脚的机会实在太多,并不足以证明本宫和蓝贵人之间有所勾结,同样也不足以证明是蓝贵人做的手脚。”
昭妃秋波微转,寒凉眸光掠过闷声不出的玄烨,左唇边略略扯起:“皇后娘娘说的没错。那件一口钟连着人都已化作灰烬,如今已是死无对证,就算那晦气的东西出自于皇后娘娘,可又能证明些什么呢?就连那东西究竟有何名堂只怕都是不得而知了。”
东灵眼珠子转了转,道:“听说当夜锦贵人化作灰烬之后,皇后娘娘亲自验过锦贵人尸身,难道当时皇后娘娘未曾发现有何异样么?”
朱颜到底是冷下脸来:“事情原委本宫自会查明公诸六宫,本宫面前还轮不到你这背主弃义的奴才说三道四。”
玄烨深深凝视朱颜,末了只是下令:“将这狗奴才打入尚方院。梁九功,你亲自审讯。”
立即有人拖了东灵走,她却出奇的不反抗,只恨恨嚷着:“奴才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句句属实……”
朱颜目送东灵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眼中渐有怒火积聚:“安德三,立即收回慧妃、昭妃、蓝贵人三件斗篷,火速送回坤宁宫,宣广储司司衣库!”
“嗻!”安德三迟疑道,“只是……主子,蓝贵人的一口钟不是已经……”
朱颜怒道:“那就让蓝贵人自己同本宫解释吧!”
宫灯如昼。
坤宁宫正殿之中的炉火恰好烧尽,无人顾得上添炭,地龙似乎也并不暖和,一室冷得几乎令人瑟瑟发抖。
殿中弥漫着一股异香,似乎冷宫中的香味暗暗随着众人而来,犹如鬼魅附身。
玄烨随意披着玄色盘龙大氅高坐其上,面无波动。朱颜早已换过一身清减常服,与玄烨并排坐着。
除却慧妃不在列,昭妃和蓝贵人均已端坐其位,神色不一。
众人眼前呈着四件颜色不一的精致斗篷,本应是只属皇后所有的那件明黄紫貂领凤凰双飞暗纹蜀锦蜀绣斗篷此刻却无人瞩目,所有人只将疑惑和微妙的目光集中在那件莲青斗纹蜀锦缎面斗篷之上。
广储司司衣库亲自一一验过四件斗篷,末了福身禀报:“回皇上、皇后,这四件斗篷正是出自司衣库之手,上头的针脚多数还是奴才亲自动的手,错不了。”
昭妃眼中的错愕也只是昙花一现:“是吗?你再仔细瞧瞧那件莲青斗纹蜀锦缎面一口钟,莫要错过任何的错处。”
“是。”司衣库依命单独对蓝贵人的斗篷从里至外细细察看一遍,道,“奴才并未看走了眼。奴才自己个儿所布的针**才自然是不能够认错的,奴才斗胆说句妄自菲薄的话,奴才的刺绣针法乃是祖传家学,这宫中除了奴才,再也寻不着旁的人会此针法。”
朱颜看向蓝贵人,不咸不淡道:“蓝贵人可曾穿过这件斗篷?”
蓝贵人淡淡回道:“皇后娘娘所赐之物但凡是珍稀之物妾便不会随意穿戴,这个冬天妾并不缺一口钟,便心想着将这件好东西留着明年冬天用。怎么,莫非这样儿也有错?”
昭妃笑道:“是吗?那么敢问蓝贵人,锦贵人火吻当夜你给她披的是什么样儿的一口钟呢?”
蓝贵人抬眸轻轻望住昭妃,一双素来清淡得有些冷漠的眼眸如同雨夜之雪:“莲青斗纹云锦缎面一口钟。那件一口钟和皇后娘娘赏赐的这件莲青斗纹蜀锦缎面一口钟的花样乃至锦缎的颜色都是极其相似,正是妾所喜爱的花色,说起来皇后娘娘还真是深知妾的心头所好呢。”
朱颜心头的疑虑并不曾消去:“绯燕,你性子寡淡,来来去去喜欢的也就那几样花色,有所相似也是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