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四月人间天。

春事渐残，芳菲将尽。

但红香巷的春光永远也不会消弭，这里有足够性感的女人，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春色。

但这枝春色仿佛一曲糜烂的歌。越是黑夜里，唱得越销魂。

巷子里走进来一个少年，棉布衣衫，还有些脏，他提着两坛酒，是他刚从街头的店里骗来的。

他够年轻，应该只有十七八岁，其实他的相貌也很清秀，只是左脸上有眼角至耳根的一道长长的疤痕，疤痕很新，应该只有三四个月的样子。

日头还早，巷子里的女人都在睡觉，但还是会有一两个没睡的，想着在白天也接点客，这样生意不好的时候不至于饿肚子。

娇姐年纪并不大，但她入行入得早，十一岁就出来做事了，所以尽管只有十六岁，她的体态已经十分丰腴。艳俗的水粉，色泽不纯正的口脂，洗得褪色的衣衫。

就是这些廉价的物件，裹着人间情欲的肉身，偏偏还生出一丝妩媚来。

娇姐走得慢，筛着屁股，妄想走出一段风韵来，她伸出那只涂着蔻丹的手，毒蛇吐信子一样的说:“我知道，你一定很累了，只要你肯出三十文钱，你就可以把我抱在怀里，睡个好觉。”

少年两手把酒坛子一提，赶紧退开，也堆起笑容:“好姐儿，你可放我过去吧？我算是感激不尽了。”

“我看你生得很俊俏，我可以不收你的钱。”她又接着说，身子像蛇一样的柔软。

“好姐姐，你快让我过去，一会儿回来找你。”他赶紧弹开，把手里的酒坛子高高的提起来。

“你果真会来吗？”娇姐问道，这少年微笑的眼睛望着她，这双但凡是女人都不能拒绝的眼睛。

娇姐好不容易肯让道，那人忙提着酒跑了。红香巷子里，似乎永远都弥漫着胭脂香味。

还没有走到尽头，就听见一阵痛苦的惨叫。

“酒疯子！你怎么了！”这人赶紧一个箭步冲进门。

破败的屋子里，有粘稠的血迹。“啊，疼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肮脏老头颤颤巍巍的嚎叫，嘴角淌着血，他手里握着一把钳子，钳子上也带着血和唾液。

“酒！有酒！”老头跳了起来，仿佛一条恶狗嗅到了肉味一样寻着酒气出了门，看见来人，劈手便夺过一坛酒，仰头就咕隆的往嘴里灌。

“喂！你这疯子！慢点喝！我不与你抢！”这少年又不敢从老头口里夺过来，怕呛着他，只能干吼着:“你慢点，慢点！”

又是“咕隆”“咕隆”两声，一坛酒便光了，这糟老头子，一把年纪，身体也不硬朗，喝酒到是不含糊。

喝到了酒，他眼睛都醉了，心也轻飘飘的。

“喂！你刚才叫什么呢，我还以为你让人家打了。”少年问。

老头虽然满脸血迹的说:“噢！那是我在拔牙。”

“拔牙？你牙疼吗？”少年关心的追问。

“你管得着吗你？”拿了人家的酒，他到不心虚，伸出舌头舔舔坛口，满足的咂着嘴。却被少年一只手拧住了下颚。露出又黄又脏的牙，大概几个月不曾刷了。

少年看看老头冒血的嘴，有些气愤道:“你这酒疯子，没钱买酒喝，准备拔了金牙买酒是不是！”

“牙生来是为了嘴，嘴生来是为了酒。”老头道，说话间，第二坛酒也见了底。

“真是酒疯子，你只怕要死在这酒上！”

“妙极妙极，老头子这辈子一怕没有酒喝，二怕死得冤枉，要是为酒而死，实在是死得其所，含笑九泉。”

说着说着，他眼睛就恍惚起来，这老头虽嗜酒如命，却是小酒量，逢酒必饮，逢饮必醉。

少年只好扶他回屋子里躺着，自己也提起那酒坛子，把最后一口酒抿了。

酒香和胭脂香在黄昏的空气中游荡，隐隐的夹杂着一丝咸的，恶心的血腥味。

脚步声凌乱的在巷子中响起，一只红色的血手印拍在墙上，一个年轻男人捂着肚子哭喊道:“我真的没见过啊！”

一把剑果断的穿插进男人的胸口，再利落的抽了出来，声音就像风吹着彩霞。

那片紫色和红色的云彩，美丽缥缈得就像巷子里女人的衣裳。

一抹血溅到了少年的眼睛上，男人已经倒下了，一剑毕命。

少年恍惚了一瞬间，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两个拿着剑的男人已经进了院子，一把带着血的剑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两人中稍微年长的那个拿剑指着少年，剑上挂满了血，而还有一个人已经进去，老头子已经躺在了地上，没有了鼻息，像他平时喝醉一样的睡了过去。

“还有活的吗？”问话的人嘴上虽然在说话，但他的剑没有动，在少年的脖子上丝毫没有放松，还是那种只要呼吸放大就能一剑封喉的劲道。还有他的眼睛，和他的剑一样的凛历。

“你就是不归？”年长的一个发问道，而剑尖再一次逼进了少年的脖子。

少年嘻嘻一笑，丝毫不害怕的说:“每个人都有很多名字，小名是爹爹娘亲叫的，大名是旁人叫的，就比如我，我娘叫我小心肝，我爹叫我小宝贝，街上的大娘骂我混账东西，还有小姑娘们都叫我情哥哥。至于不归嘛，好像也有人这样叫过我。”少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为的是混淆对方的视听，也借机思索逃命的对策。

拿剑的人也恍惚了那么一会儿，毕竟第一次听见有人被剑指着脖子废话还如此多的，也让他吃了一惊。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不管你是不是不归，你见过这块玉吗？”

一副画抵到少年眼前，血色的玉，一只指头大小，没有繁琐的花纹，雕成竹节的样子，实在没有什么特色。

少年看了看死在门口的男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续嬉皮笑脸说:“有些眼熟。”一个不清不楚的答案。

“这玉是你的吗？”这人并不关心他说的话，眼里似乎只有那块玉。

“这玉可以说是我的，也可以说不是我的。”少年扬头道，他脖子上的剑松动了，他的脑筋也飞快的转动着，杀人他或许不行，但论头脑，这个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什么叫是你的又不是你的？你敢耍滑？”那人的眼睛提了起来，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有些事情毕竟很难说。”不归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就像女人一样，很难说。”

这人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我杀了你你就知道有些事很难说也要说。”他嘴上虽然着，但是他的剑早已经插到了剑鞘里。因为他认定眼前这个少年并不会武功。

“那你杀了我吧，我宁死也不说的。”少年坦然的张开双手，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但其实他怕死得要命，一直眯着眼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你！”拔剑的声音在空气里颤抖着。

“哎！都是我倒霉，知道了这些不该知道的事！”少年假装绝望的说道。

听见这话，拿剑的人忍不住停了手，但是他又咬牙切齿的在少年身上刺了几剑，在那块玉下落没有搞清楚前，他不能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