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格格回了王家第三日,就悄悄去求见八爷。
她小时候在王家住过几年,与八爷没少见面,私下里早就芳心暗许 。
一心一意等到了年纪,就去八爷身边伺候。
哪想到阴差阳错,成了十四爷的格格?
她心灰意冷,最终被父亲说服,打起精神来,想在十四爷府里做出一番成就。
哪想到十四爷竟是这般不解风情?
满腔委屈与无措,杨格格忍不住了,让梅影私下里去约八爷相见 。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真红杏出墙?她倒没那个胆子。
就是在十四爷这里受了委屈与冷落,生出万般悔意,格外想见见八爷,求个指引八爷前年被皇上申斥,褫夺贝勒封号后,很是消沉了一阵子。
他想不通,明明皇阿玛一直赏识重用自己,朝中大臣众心所向,力推自己为太子,皇上为何那般雷霆震怒?
君心难测,八爷战战兢兢,即便后来皇上以庆贺太子复立之名,大封各位皇子,自己也重新成为大清贝勒爷,他还是不敢张扬。
这次皇上北巡,他知道自己失了帝心,不受皇阿玛待见,干脆上折子称病,在府中休养,未曾随行。
收到杨格格邀约见面的信,八爷犹豫许久。
他断然做不出与十四弟妾室私相授受那等龌龊之事,心知与杨格格见面,大为不妥。
八爷与福晋伉俪情深,这些年府里连侧福晋都没有,更没有侍妾格格,妻妾争宠乱七八糟的事情。
只可惜天妒人间深情,大婚几年,八福晋迟迟不能生育,支持八爷的大臣们,阿灵阿马齐等人几年前就开始念叨,子嗣之事会成为他大业之障碍,劝八爷早日纳侧福晋生子。
前年选秀时,王杨两家把杨玉婷推举到他面前,八爷默默认可接纳。
还赐了杨玉婷一块玉佩,杨大小姐自然喜出望外,亲手绣了一个扇坠,作为回赠之礼。
只等着年龄再大些,求了良妃,请皇阿玛将她指给八爷做侧福晋。
如今物是人非,峰回路转,王尚书暗示要借杨格格笼络十四弟,八爷心里不以为然。
十四爷是何等光风霁月,心底真纯之人,岂是受妇人拨弄之辈?
当初也只有他,秉信人间自有公理在,不忍看皇阿玛对自己下重手,冲出去说上几句公道话,为此还挨了二十板子。
八爷心里承十四爷情,奈何皇上这般多疑,他不敢明面上与十四弟走动,怕更要落了结党营私之口实,连累十四爷。
这个当口,往十四爷身边安插个女人,做自己的暗线?
八爷信不过这位杨玉婷,自古红颜多祸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奈何德妃娘娘选中了她,王尚书言道:
“只是借后院女眷,加强与十四爷的情谊罢了,八爷不必多虑,难道我们还会对十四爷行不利之事?”
即便如此,八爷心里也膈应着,连带对杨玉婷也有了些微妙的反感。
不要弄巧成拙,让她坏了他与十四弟的情谊,更坏了他兄弟声名才好。
八爷最终去了杨格格相约的茶楼,进门便看见小美人泪眼婆娑,捏着手帕,差点就扑上来。
他俩也有几年不曾见面,上一回还是杨格格进京选秀,在王家花厅偶遇。
那时八爷意气风发,正受皇上重用,群臣拥戴,杨格格主动前来示好,他虽然没有明言接受,却也不曾拒绝。
如今早不是当初含情脉脉欲说还休的情景,八爷见杨格格压襟上挂的,正是自己当年所赐那块玉佩,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今日来,一是想亲眼看看,杨格格到底是什么立场与心思。
二是要斩断前缘。
哪想到这女子如此大胆,竟然把自己所赠玉佩,堂而皇之地挂在身上?
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杨玉婷见八爷推门进来,起身屈膝低首行礼,再抬头,便眼含泪水,颤声娇呼一声:“八爷……”
如此情态,八爷无奈至极,比手请她起身入座。
“你今日请我来,可有何要事?”
杨玉婷泪眼婆娑,颤声道:
“爷,入十四爷府并非玉婷所愿……如今在那府中,左右为难,玉婷不知该如何自处,求爷指教。”
八爷叹一口气,问道:“是不是你父亲,或是王尚书大人与你说了些什么?”
杨玉婷犹豫着,点点头。
“你一弱质女子,莫要牵扯前朝之事,你父亲大概有他之所求,只是让你陷于如今境地,实在是……”
八爷摇摇头,十四去蒙古,没带杨玉婷,他不用问,便知她并未得到十四欢心。
如今她还敢私下约自己见面,怕是心里还存了那等龌龊心思。
八爷三分同情,七分憎恶。
世间多少好男儿,都坏在这情色之事上,他须得快刀斩乱麻,绝了这个后患才是。
“你既然入了十四爷府上,万万不可首鼠两端,别听你父亲说的什么鬼话,若心存了妄念,将来死无葬生之地都难说。好生侍奉十四爷,他就算对你没有高看之意,也断然不会亏待你,只你自己不要生出不堪念想便是。”
说着从袖兜里取出当初杨玉婷所赠扇坠,推到她面前,冷声道:
“此物留在我手中是个祸害,还给杨格格,至于那玉佩,也请交还与我才是。”
手指点点她身前的压襟。
杨玉婷一时怔忪,她万万没想到,今日冒天下之大不韪约八爷相见,竟换来这样一番冷心冷情的告诫。
这玉佩她原本深藏于箱笼之内,不敢示人。
今日取出挂于压襟上,也是想暗示八爷她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曾忘记与八爷情意。
哪知道八爷竟要将玉佩收回去?
八爷见她端坐不动,只愣愣地看着自己,一滴泪珠挂在腮帮子上,降落未落,心下也不忍。
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还是狠心抬手,又指了指她胸前那压襟,口中催道:
“还请杨格格见谅,此物断然不能留在你手中,若被十四弟知道,坏我兄弟情谊,于你也是万劫不复之事。”
杨玉婷僵僵地抬手,取下那压襟上的玉佩,万般眷恋地用手指细细研磨上面花纹,好一会儿才双手递给八爷。
八爷接过玉佩,放入兜中,又劝她一句: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注1)。我素来看不起用女人来左右社稷政事之人,你万万莫要受了你那父亲的蛊惑,生出妄念,十四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以诚心换他一点眷顾,在后院总有你立足之地,千万莫要误了自身。”
言尽于此,八爷起身离去。
杨玉婷万念俱灰,果然父亲那些话,都是哄她的!
什么八爷对她眷念不舍,如今处境艰难,需要她为之周旋,若她能入十四爷府,哄得十四爷暗中支持八爷,将来自有她一份前程。
都是骗人的,都是父亲他自己的妄想啊!
杨玉婷不甘心。
她自幼便饱读诗书,琴棋书画,茶艺插花,内眷往来,样样精通。
小时候有个算命的道士,说她命格奇贵,天生凤命。
何谓凤命?不就是宫里头那位吗?
如今她竟成了弃子!八爷撇清关系,十四爷冷眼相待。
照八爷说的,从此谨小慎微,在十四爷后院做一个格格,终生都只是个格格,让她怎么甘心?
杨玉婷把嘴唇咬破了皮,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匆匆离开茶楼。
不行,她不能认命,不能像那位宁格格一般,活得形如槁木。
王夫人听了外孙女的哭诉,长叹一声,伸手抚摸她发顶,只说:
“女子本就如浮萍,水急水缓,随之飘零,你父亲确实对你寄予厚望,但八爷和十四爷岂是他能摆布的?就连你外祖父,也终日如履薄冰岌岌可危,到一境处一境,你便认命了吧!”
杨玉婷跪伏在外祖母膝上,哀哀哭道:
“究竟德妃娘娘为何要让我进十四爷府啊……他明明眼里心里,都看不见别人,只有那吴惜宁……”
王夫人喃喃重复道: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德妃娘娘偏偏就选中你呢?”
此话犹如一记响鼓,敲醒王夫人,皇家人做事,从来都有其深意,与其敲边鼓,不如直击中心。
她伸手扶起杨玉婷,声音凝重而有力地说:
“婷儿,你想办法,求见德妃娘娘一面,让她指点你,告诉你,她想让你做什么。去求福晋,让她带你进宫一趟。”
杨玉婷是格格,没有进宫觐见资格,王夫人是外命妇,不应召不得入内宫,唯有福晋能帮她见到德妃娘娘。
王夫人的话,仿佛给杨玉婷狭缝中带来一丝光明,她点头道:
“对,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去求见娘娘,娘娘总该给我一条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