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十四爷去福晋院里用晚膳,完颜氏旁敲侧推地问了问京韵堂的事情。
实话说,杨玉婷所言,她只是半信半疑,十四爷虽莽撞,却断不至于为了女色而行止无度。
十四爷倒也没瞒着她,实话实说道:
“这京韵堂原本就是吴惜宁的主意,爷名下确实有份,不过盈利没你想象那么多,股东有五六个,均摊下来也就不过尔尔。”
“虽是惜宁一力操持出来的,可在外面并没有挂她的名,身份不合适,你小心着些,别往外乱说。”
福晋自然应是,心下诧异,吴惜宁竟有这等本事?
“说是那戏楼里有专门招待女眷的雅室,几个阿哥爷和王爷家的女眷都去过,咱们府里这几位,也都好奇着呢,爷既然占了股,不如哪天带我们几个,也去瞧瞧新鲜?”
十四爷没在意,随口应道:
“那有什么难的?改日让刘喜与那石林说一声便是。”
过了几日,石林果然把雅室安排出来,福晋领着舒舒觉罗氏等人,去乐了半日。
回府后,福晋语带警告地叮嘱这些兴奋不已的女人们:
“我问过爷了,这戏楼子不是爷一个人的产业,只是占了些股份,以后可不要在外面乱说,招惹是非。”
其他人都诺诺称是,都盼着下回还能去瞧戏呢,哪里会到处乱说去?
只有杨玉婷暗自冷笑。
七月雷雨多,上午艳阳高照,下午可能就一场急雨。
这日惜宁正在书房揣摩新戏,听见大门口一阵喧闹声。
便吩咐落杏去看看,怎么回事。
原来是杨格格,领着梅影在花园里乘凉,遇上急雨,匆忙中竟跑到了小竹园门口,想进来避雨。
惜宁皱眉,心中不喜。可这雨眼看着就如落珠般,实在没法把人拒之门外。
她吩咐宋嬷嬷去锁住后院的门,再把杨格格主仆二人请到正厅。
梅影神色忧虑,见杨格格嘴唇发白,打着哆嗦,便求惜宁道:
“吴姑娘,您行行好,给我们格格弄碗热汤喝吧,这雨急风骤的,奴婢担心格格着了凉,夜里起烧就不好了。”
惜宁有些犹豫,这吃喝上最容易出事,她可不想招惹什么麻烦。
杨格格咳嗽了几声,一副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模样。
梅影噗通跪了下来,哀求道:
“吴姑娘,我们格格体弱,最经不得风吹雨打,这要是病了,怕是对腹中胎儿不好,我们也不求别的,只求一碗热汤,姑娘不会连这点善心都没有吧?若是格格冻着了,出什么事,您难道就能心安吗?”
言辞里带着些威胁,意思杨格格若生病了,小竹园也脱不了干系。
杨玉婷一边咳嗽,一边严厉地呵斥道:
“梅影,休得胡说!我这脚似乎崴了一下,你过来给我揉揉。”
又冲惜宁勉强笑一笑说:
“真是对不住妹妹,这丫鬟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关心则乱,你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惜宁叹一口气,侧身吩咐落杏道:
“去茶水间,煮一壶红糖姜茶来。”
杨格格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低声道谢道:
“多谢妹妹了,你是个有仁心的。”
惜宁不置可否,等姜茶煮好,她当着杨格格的面,倒了好几碗,堂上所有人一人一碗。
午后暴雨吗,大家都淋着了,姜汤都干一碗,驱驱寒。
雨停之后,吴祥领了两个婆子,抬着滑竿竹椅,把杨格格接回了云霞居。
夜里杨格格就开始肚子痛,还落了点红,梅影想去前院请十四爷,却被她拦住了。
“主子爷不喜欢后院女眷无事生非,你还是去求福晋吧。”
这时候已经半夜,福晋听说杨格格落了红,便穿了衣裳急急往云霞居来。
杨玉婷躺在内室,脸色煞白,蜷缩着身子。
王家送来的女医给她看过了,说是不知道误食了什么东西,动了胎气,喝了药扎了针,应该没有大碍。
“不过最好还是请太医来看看,以防万一。”她说,想来是怕担责吧。
福晋让府医把了脉,也说到明天早上,不再见红,就不会有大碍。
福晋这才审问云霞居一众下人,究竟是怎么伺候得?
都快七个月了,还能见红?
众人跪在地下,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梅影突然直起身子,往福晋跟前膝行了几步,又磕了个头,一副凌然神色说:
“福晋,奴婢知道不该随口攀扯旁人,可格格每日饮食,一滴水都是要经过女医验看的,只有今日下午,在小竹园,喝了一碗红糖姜茶,当时奴婢也怕格格淋了雨着凉,没想那么多,哪想到回来后,夜里就见红,这事实在蹊跷,还请福晋明察!”
福晋不露声色,叫来孙嬷嬷,去小竹园带人过来。
“不要惊动旁人,只把小竹园给看好了,一个人都不许留下,全都带过来。”
孙嬷嬷有些犹豫,问道:“全带过来?连吴惜宁一起么?”
福晋瞥了孙嬷嬷一眼,镇定自若地说:“当然。”
孙嬷嬷还是有些犹豫,她看出来了,福晋要借机敲打吴惜宁。
她不赞成。
如今府里局面稳稳的,福晋只要高坐钓鱼台,看这几个妾室互相斗来斗去就好,何必自己掺和进去呢?
“福晋,不如去禀告主子爷吧?万事自有爷定夺,您又何必牵扯进来呢?”
杨格格在里屋,虚弱地说:
“孙嬷嬷,千万别告诉主子爷,上次我肚子疼,半夜惊动了爷,爷说再有一回,就送我去庄子上静养,我……我实在不敢惊动他,惹是生非……”
福晋皱眉,催促孙嬷嬷道:“快去吧!”
孙嬷嬷带了几个人往小竹园去,半路上还是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去前院,告诉刘喜公公,今夜云霞居出事,福晋去小竹园请惜宁姑娘了。
刘喜公公一听,这事牵涉到小竹园,哪敢耽搁?让存书进内室把十四爷给叫起来。
也是巧了,这夜十四爷有宴请,喝醉了就没去小竹园。
半夜被叫醒本来就有起床气,加上宿醉未醒,十四爷晕乎乎地来到云霞居,见落杏几个已经跪在地上了,惜宁倒是好好的,在旁边站着。
福晋让孙嬷嬷把事情说了说,看十四爷脸色发黑,踌躇着说:
“兹事体大,牵涉到子嗣,还有……”
她瞄了眼惜宁,心想,牵涉到主子爷您的爱宠啊!
这话福晋不能明说,停了片刻便转了话头道:
“妾身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才让人深更半夜地请主子爷过来。”
十四爷捏着眉心,先问:“胎儿无事,是吧?”
梅影跪在地上,这时大着胆子回话道:
“回主子爷,格格暂时没事了,但是女医看她脉象,舌苔,应是误食了什么东西,日后……日后不知道会不会难产,或者影响小主子康健……”
十四爷脸色暗沉,双手紧紧握拳,他最恨的就是内宅这种阴私事情,怎么就是杜绝不了,阴魂不散,隔两年就来一回!
福晋觑着他的神色,缓缓地说:
“此事还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才好,云霞居的下人说,杨格格所进食物,都由女医验过,唯有昨日下午,在小竹园喝了一碗红糖姜茶,夜里回来,就腹痛落红……”
十四爷眼神如电般扫向宋嬷嬷与落杏等人。
他曾听到过,这几个奴婢私下里抱怨杨格格和云霞居的下人,话说得难听。
十四爷自己对杨格格也不待见,知道这几个奴婢虽口舌不饶人,但话糙理不糙,十句里有八九句是实情,便没有责惩。
倒是惜宁,好好地训斥了她们一番,说祸从口出,人要积口德。
十四爷相信惜宁,却不能完全相信这几个奴婢。
“小竹园的奴婢们说,此事与她们无关,昨日下午的姜茶,在场每个人都喝了一碗,且是当着杨格格和梅影的面,从同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里面若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所有人都难以避免,这事就难说了,主子爷您看?”
福晋一副公事公办不偏不倚的姿态。
梅影又膝行几步上前些,跪地咚咚咚磕了几个头才说:
“主子爷明鉴,那坏心肝的要害人,指甲缝里,手心里,袖笼里,都可以藏药粉,一抖就撒碗里了,谁能看得见?还求主子给我们格格,和还未出世的小主子做主啊!”
福晋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抬眼却看见惜宁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了然。
她吓了一跳,心里微微生出怒意:吴惜宁这般盯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惜宁眼眸微动,一一扫过屋里或跪或立的一干人等,心中又怒又悲凉。
这种手段,实在太拙劣,可在这古代后院中,应该是百试不爽吧?
接下来,怕不是要上演严刑拷打,屈打成招的戏码?
果然短暂的静默后,福晋开口了:
“这几个奴婢抵死不认,主子爷您看,是不是让但公公带她们去,好好审问一番?”
十四爷指节敲击着桌面,他很烦,也很累,脑子一片混沌,还有些醉意困顿。
心里也觉得福晋说的不错,张嘴刚想吩咐叫但公公来,却见惜宁上前一步道:
“十四爷,小竹园这些人都是我的人,她们若有坏心思,那必然是我这个领头的作祟,若要上刑拷问,那就从我开始吧,惜宁绝不许任何人欺负小竹园的人,将她们屈打成招。”
十四爷没说话,定定地看着惜宁,两人都有些失望,有些恼火。
惜宁是现代人,秉承的是人人平等,身先士卒,如果连手底下的人都护不住,将来还有谁会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十四爷则是典型的古代上位者心理,奴婢甚至不能完全当做人。
护主原是她们的职责本分。
经历严刑拷打不背主,恰恰是她们表露忠心的机会。
就算打死了,也能得一笔不菲的抚恤银子,难道还有哪个做奴仆的,敢怨怼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