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跟另一名交警窃窃私语一阵,走到两人面前,把证件还给陆自明。“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等会有警车过来,把她送医院检查一下,她的腿好像受伤了!”语气明显温和许多。
陆自明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一会,一辆桑塔纳警车开到路边。交警说道:“你们把摩托车推到停车位停好,带上随身财物,这辆警车送你们去医院!”
大洋纺织厂的老办公楼坐落在深州城西南片区,位置比较偏。相比原来城南的第一纺织厂,王梅芳每天上班的通勤时间增加了大约二十分钟。办公楼面积不大,是一幢仅有三层的小办公楼。王梅芳在二层的生产技术科办公,科里连她在内一共三人,挤在二楼南面的一间小办公室办公,办公的条件也远不如一纺那么宽敞。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新的办公厂房在深州开发区,那里离家更远,年底大概就要搬进新厂房办公了,骑自行车要四五十分钟,太远了。她打算到时候买一辆轻骑摩托,方便上下班。目前新厂房在建,老厂房生产一刻不能停,从去年新厂房引进新生产线以来,两边需要照应,王梅芳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没办法,等搬进新厂房这种情况就会改善许多。
王梅芳刚刚从生产区处理好一起机械故障,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喝了一口水,电话铃响起。她接起电话。
“梅芳,我是俞姐,好久没见了!你最近忙不忙?”
“哦哦,俞姐,是你啊!哎,我现在这里忙得团团转,新厂房在建,老厂房生产又继续,两边跑!民营企业么,活多人少老加班!”王梅芳轻松地抱怨道。
“哎,梅芳,还是你好,有出息,跳出这个不死不活的地方!忙么奖金高呀,不像我们这里活么没见少干,钱么越发越少!”
“哪里啊,民营企业也不好混,各有各的苦。”王梅芳谦虚地说道。她很清楚一纺的状况已是积重难返,国企裙带关系众多,养着一大帮闲人。上层管理者官僚主义严重,热衷于坐办公室、开会、作报告,没有市场的敏锐性,产品设计样式老化,结构单一,严重脱离市场需求。销售不好导致产品库存积压,成本增大,利润降低,哪里有钱发奖金,连工资都经常拖延发放,这样反过来又影响生产积极性。管理层只顾着自己的官帽、前途,在生产、采购、销售各个环节捞油水,从上到下腐败现象丛生。这样的企业怎么可能搞得好?她庆幸自己的决定,民营企业虽然辛苦,但回报丰厚,也能发挥自己的才干。相比之下,付出回报反而是公平的。
“你明晚有空的哇,我们生产组的姐妹们聚一聚。”
王梅芳答道:“明晚啊?明晚不行啊,这几天都要加班么。”
“那你啥时有空?你可要来啊。不要现在赚了大钱就不认我们这帮老姐妹了!”
王梅芳沉吟道:“那周五晚上吧,周五不加班,应该可以参加的。”本来她打算周五和陆自明约会的,这段时间两人都忙,有时候甚至一周也见不到一次面。她对两人的约会很珍视,每一次见面和陆自明倾诉心事,拥抱爱抚,都给身心极大愉悦,那些上班的辛苦烦恼,统统一扫而光。可是原来的老同事难得聚餐,也不能拂了别人的一片心意,只得应承下来。
“好的,那就周五,就这么定了哈!”
朱小龙和卢婷刚去了一趟新马泰旅游回来。朱文白看儿子前段时间一直情绪低落消沉,小两口关系紧张,特地出资提议他们出国散散心。第一次出国,只感觉一片光怪陆离、五光十色。本来应该是很兴奋的旅行,但是因为自己身体的问题,总是提不起劲来。人生最欢喜的事情变成了一种烦恼和负担,充满紧张和灰暗。每次失败的夫妻生活,他都充满沮丧和绝望的情绪,更加懊悔那个晚上自己的冲动行为,一失足成千古恨。而这种情绪又转嫁为对王梅芳以及陆自明的愤怒。如果没有这件事,也许他会试着和王梅芳和解,毕竟在这件事情上,王梅芳是没有过错的。但遇到这种状况,再无和解的可能。因为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无能,又不能不接纳自己,那就只能迁怒于他人。每过一天,这种恨就加深一分。
这天晚上朱文白邀请几位老战友来家里聚餐,市交警支队政委朱福民也在座。酒过五巡,几人海阔天空吹起牛皮。朱福民绘声绘色地聊起一件事:“昨天晚上,市环保局叶局长,哦就是原来建委副主任叶政华打电话给我,说他女儿在人民广场骑摩托车出了个小事故,人受伤了。让我们派个警车送去医院。”朱小龙听到知道是讲叶苹苹,立马支棱起耳朵仔细听。朱福民继续说道:“后来现场处理的交警回来跟我报告,说查了监控录像骑车的根本不是他女儿,而是一个姓陆的男孩子,而且是无证驾驶的。今天我打电话给老叶,说了这个情况,问他是不是他的毛脚女婿干的,如果不是我们交警要把他逮起来,拘留十五天,哈哈哈!”
朱小龙心里很清楚,姓陆的肯定是陆自明!好啊,这可是一个爆炸性新闻。如果能搞到监控录像就好了,直接去举报他,让他拘留半个月,估计出来连公职都要开除掉。可是怎样才能搞到呢?听王福民的意思,他肯定是因为叶政华打招呼做了顺水人情,既然办了人情案,再让他提供证据,显然是与虎谋皮,不可能的。似乎也没有其他渠道能搞到,想想实在太可惜。这么好能扳倒陆自明的机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溜了,哎!
陆自明痛定思痛,在日记中做了深刻的反省。踏入社会以来最大危机就在不经意间戛然而至,他到图书馆专门查阅了有关的交通安全法律法规条文,无证驾驶机动车是一种严重的违法行为,一般可以采取行政拘留和罚款的措施,造成严重后果的甚至可以判刑。自己真是无知者无畏啊!逞一时之强,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这是什么行为?是虚荣心作祟,是冲动,是幼稚!叶苹苹送到医院后,拍了片,右脚的小拇指轻微骨裂,打了石膏定型,大约半个月以后可以拆石膏。那天晚上是她妈妈来医院接她回去的,她没让他和妈妈见面。回宿舍后,他的心还一直忐忑不安。他悔恨自己的冲动行为,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但事情发生后,叶苹苹主动承担了责任,他爸爸的一个电话就轻易让自己逃避了惩罚。这个社会啊,有时大人物的一句话就可以摆平一切,对平民百姓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他内心暗自庆幸,又有些内疚,这样的社会公平吗?自己是否也不知不觉成为了既得利益集团的一份子?原来在校园里,也有这种不公平的现象,比如推荐县市级三好学生,并没有完全按照课业成绩公平推荐。有的成绩平平但与校领导有关系的孩子获得了奖励资格,他曾为此忿忿不平。但万幸还有国家高考这个公平的环节,否则一介平民子弟拿什么去和那些人竞争呢?而今天,自己在社会大染缸的浸润下,内心居然还有一点窃喜。是自己堕落了吗?如果没有叶苹苹父亲的这个电话,自己将面对怎样的局面?不堪设想。
人类社会和自然界相类,虽然有所谓的文明秩序,但这些法则都是由强者制订的。就像自然界中的狮群或者狼群,也有其内部等级秩序,那就是群体首领的规则。统治这个世界的是弱肉强食,是优胜劣汰,是丛林法则,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这个客观规律无法改变。这个社会总有人为刀俎,有人为鱼肉,是选择成为刀俎还是成为鱼肉?答案不言而喻。在反思自身行为的同时,他再次深刻体会到了权力的神通广大。对权力的崇拜和对出人头地的热望,再次填满了心灵。“治人而不治于人”正在成为内心坚不可摧的信条。而关于王梅芳和叶苹苹二人之间的选择,原来那种牢不可破的信念似乎开始动摇,心灵的天平正在慢慢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