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周末这两天深州城断断续续下起了小雨。江南的夏季，一般以雷阵雨居多，像这样淅淅沥沥的小雨并不常见。星期一是陆自明去白蚁所报到的日子，陡然变天，细雨蒙蒙，倍增愁绪。

白蚁所的全称为深州市白蚁防治研究所，是建设局一个副科级事业单位，在编职工九人，另有二十多个外聘工。办公地点挤在二环南路街角一幢老旧的二层办公楼里。陆自明在政治处的时候去过几次，办公条件连房产集团的一个分公司都不如。的确是建设系统最卑微、最寒酸、最差劲的一个下属单位。想到自己即将要去这么个地方任职，陆自明不由得心生酸楚，在大暑天里，心中却是一片悲凉。约好是九点钟先到张如生的办公室，然后一起去白蚁所报到。

八点半，张如生的办公室大门紧锁着。陆自明赶到局里，只得到隔壁周成琬办公室里坐坐等着。敲门进去，里面的一切都很熟悉。自己在这间办公室待了一年半的时间。除加增了一张办公桌，其余几乎没有变化。周成琬还是照旧坐在靠墙的位置上，原来陆自明的位置上现在吴帆青坐着，旁边增加的一张桌子是法规处小张的。两人因保先教育主题活动被借用到政治处，和周成琬一块办公。房间里就周成琬和吴帆青两人，小张回法规处去了。见到陆自明来，两人都很热情。寒暄片刻，忽然谈及调任白蚁所，三人一下子情绪黯然，都没有话说。大家都很清楚，陆自明为什么会得到这么个安排，也都觉得这很不公平。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实际上，在陆自明明确去白蚁所后，周成琬已经跟张如生提议过了，让吴帆青留下来接替陆自明的工作。张如生知道这个岗位不能空着，但并不想借调一位女同志来。只是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只能这么先应付着吧，等有更好的人选再想办法。

“小陆，你去白蚁所之后，跟吴帆青有些工作上还要再交接交接。她前段时间主要负责主题教育的事，处里原先你手头上的工作没怎么经办过，你到时多指导指导哈！”周成琬细心地交代道。

“周主任，放心吧！我来深州城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吴姐，在她手里报到上班的呢！”陆自明诚恳地说道，心里还是掠过一丝酸楚。

“第一个叫我阿姨的人也是他！哈哈哈！”吴帆青打趣道。

“哈哈哈！”周成琬也笑起来。

陆自明被她俩笑得有点难为情，自嘲道：“那时候小菜鸟一个，有眼无珠，语无伦次，见笑见笑！”

“上次总结大会潘局的讲话稿写得真不错，张主任赞不绝口呢！后来领导也全用了。当年小菜鸟，现在大笔杆了！”周成琬说道。

“嗯嗯，原来在房产集团，小陆的笔头就是好的。我办个《房产月刊》么，月月发愁稿件数量不够、质量不高。小陆来单位后，投稿的数量和质量都是好的，稿费也拿的名列前茅。所以来局里一年多时间，就能起草大稿子了。”吴帆青说道。

“没有，没有，写文章我也就三脚猫的功夫，主要是张主任把关修改的好！”陆自明谦虚道。

这时，门忽然被推开，张如生急匆匆跑进来，神情紧张焦急，说道：“小陆，今天白蚁所报到不去了！小周，你马上告知一下白蚁所！”

说完这两句话，立即面无表情转身出去了。

太反常了！刚才张如生神情复杂，脸色惶恐不安，没有一句问候或者寒暄，也没有解释一下为什么突然不去白蚁所报到。急赤白脸的，与他平日里不疾不徐、井井有条的做人做事风格完全不符合。怎么了？到底发生啥事了？三个人同样一头雾水，一脸疑问，心里都有一串问号。

周成琬立即给白蚁所所长打了电话，告知今天陆自明暂时不过来了，具体何时报到另行通知。陆自明只好顺势先行告辞，走出周成琬办公室，脑子里还在考虑要不要到张如生办公室去再问问情况。只见张如生锁了办公室的门，拎着黑色公文皮包，急匆匆地朝七楼局领导层走去。他只得从六楼楼梯慢慢往下走，走到一楼大厅时，看见张如生和局办主任，陪着局纪委书记和一名副局长，四人从电梯间走出来，匆匆忙忙上了两辆轿车，一溜烟开出建设局大院。陆自明心想，肯定是突发了什么急事或者大事，看来要急着去处理，才会临时变卦。到底是什么大事呢？

哑谜并没有等多久，谜底就揭开了。晚餐的时候，叶政华告诉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早上潘文斌出车祸身故了！

今天上午九点半省建设厅有个会议，潘文斌是早上七点从家里出发的。事故发生在七点五十分，高速公路上，对面车道的一辆大货车突然撞破护栏，直冲到这边车道上来。潘文斌的奥迪轿车和大货车迎头撞上，他和驾驶员两人当场死亡，奥迪车也被撞成一堆废铁，大货车司机倒是毫发无伤。高速交警部门是通过车牌号锁定是深州市城乡建设局的公务车，立即电话通知了局办公室。上午市建设局派人确认后，立即上报了市委市政府，同时也向省建设厅作了报告。

陆自明恍然大悟，出了这么一桩大事，难怪张如生要取消去白蚁所的安排。上午九点，他们一行四人肯定是赶去现场确认情况了。像一座大山突然被搬开，陆自明心头轻松不少。虽然死者为大，议论逝者不够厚道，但潘文斌在自己工作安排的事情上做得的确太过分！完全把公权力当成了挟私报复的手段和工具，不问是非对错，只讲山头阵营，搞小圈子团团伙伙。而自己的前途根本绕不开他，这是最无可奈何的。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多么用心，除非潘文斌离开，自己永远别想在建设系统继续进步，更上层楼。岳父上次分析得对，他把自己再压个五年八年，自己的职业生涯的潜力就全部被他透支掉，说白了也就拖黄了。而且自己是学建筑工程的，市建设系统是最对口的部门。他打心眼里不想离开建设系统，除了潘文斌其实他在系统里感觉是很愉悦的。现在好了，挡在前头的大山被搬掉，今后不管谁来接班，肯定比潘文斌要好许多，自己的境遇陡然改善不少，至少不会针对自己了吧！

叶政华同样心情喜悦。潘文斌是夙敌，结怨很深了。特别令他愤怒的是，女婿在他手下，被他打压揉搓，这就有点不讲武德了。可是能怎么办呢？他是建设系统的一把手，只能考虑把女婿调出来，否则逃不开他的魔掌。为此事，他内心对女婿还有点歉疚，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连累到年轻人的前途。想把女婿调出来，一则他自己不大乐意，二则也还真要等待合适的岗位合适的机会，因此也就一直迟迟没有动手。现在好了！女婿不用离开，他潘文斌自己离开了，而且是永远地离开！

“红英，去把过年喝剩下的那半瓶茅台拿过来！晚上菜不错，我和自明两人喝点！”叶政华高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