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这一趟你父亲前往罗曼诺夫生产基地,就是想亲眼看看德雷克所构思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只要德雷克能切切实实地为他展示一些好的事物,他就会正式为德雷克效力。这次招揽行动,也就成功了。”艾丽丝给霜星耐心地解释道。
听完艾丽丝的分析,霜星长叹口气,说道:“该说不愧是昔日身居高位几十年的一国元帅,他对于人心的把控,已经到了如此境界了吗···”
“说来,艾丽丝,既然将军所给的那些资料都是真实的。那···老家伙,说的也没错,他对于感染者的解救行动,的确是给乌萨斯的人民带来了更多的苦难···等于是用更多无辜者的命,换来了我们的命,这样的行为,也的确不是正当吧···”
方才阅读档案的时候,霜星表现出的承受能力非常差。这也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若干年的种种行为,连她所认为的一点最基本的正当性都失去了。而且,自己的命,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爱国者以矿场之外,无辜者的生命‘交易’而来的。
这使得霜星一时难以接受,开始对自己的存在价值有所怀疑。
“所以,我说,德雷克真的是诡辩的天才,更是玩弄人心的好手···”
艾丽丝长叹口气,伸手摸了摸霜星的兔耳朵,劝解道:
“首先,你父亲的行为是否正当,我要告知你的是,确实是正当的。你父亲所拥有的学识、能力以及资源都非常有限,那他所能做的也非常有限。为了实现他心中,‘解救感染者于苦难之中’的理想,袭击矿场,解放感染者,武力震慑迫害者,是他能选择的唯一道路。”
“他所进行的战斗,也不仅仅只是解放受奴役的感染者,并在雪原之上,威慑迫害感染者之人。更重要的在于,当他的行为被传播出去后,也会对感染者们有所鼓励——鼓励他们反抗不公,而不是逆来顺受。”
“任何社会若想变革,都必然经历动荡,关于感染者的社会变革也是如此。爱国者所选的这条路,便是通过自己的战斗,唤醒感染者的战斗意志。挖掘、撕扯被统治阶级埋藏起来的矛盾本源,将这个矛盾曝光于公众视野之下。待到这个矛盾强烈到足以动摇乌萨斯国本的时候,统治阶级自然会选择给感染者让利,给予感染者生存的权利。”
“毕竟,自从各个国家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源石工业体系之后,感染者必然是会源源不断地产生的。而若是感染者不服从于压迫,选择抵抗,靠杀,是杀不光所有感染者的。既然杀不干净,那么让利安抚,自然会成为未来的最优解。”
“这条路是走得通的,只是,其代价实在是过于高昂。作为感染者革命‘先驱’的你们,死于斗争当中是必然的结局。甚至于,乌萨斯可能真的会毁灭于社会矛盾的累积。而德雷克既然意图创造更好的乌萨斯,自然不可能允许你们在这条毁灭之路上继续前进。”
“而至于你所说的,‘拿别人的命换你的命’,拜托,你所在的那个矿场当时都已经面临关闭了,其产出损不损失早就无所谓了,何来换命一说?更何况我之前就说过了,就算你们这些人老老实实地在矿场中服役至死,也不可能阻止新的被迫害者出现,这其中根本不存在所谓交换的概念,有的只是德雷克强行联系两者的诡辩之意罢了。”
霜星听完艾丽丝的解释,心情似乎好受了些。
德雷克的这种话术,只要能有人帮霜星戳穿其中的诡异之处,自然也不会对她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只能在短时间内影响她的心境罢了。
“那么,艾丽丝,你对于德雷克将军的了解远胜于我们。我想问的是,他真的会以更好的方式,来领导游击队,领导感染者,争取到理想的未来吗?”
霜星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就像爱国者因为邪魔问题而对艾丽丝妄加猜忌和怀疑一样,霜星也因为德雷克的乌萨斯军官的身份而对他抱有偏见。在没有真正了解德雷克这个人,或者,爱国者对德雷克给予了百分百的信任之前,霜星是不可能对德雷克有什么善意可言的。
“德雷克的目标是更加高远的,他并没有将目光局限在单个社会群体或是社会问题上。而是在寻找方法推动整个社会的生产力发展,从生产方式、社会体制、社会意识等多个角度入手,改变当下社会的主要矛盾,以此来解决现存的种种社会问题。”
“人类群体不管怎样发展,如何发展,其根本永远离不开‘生存与繁荣’这个主题。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就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来,让人们活的更好。若是真的可以解决体制对生产力的制约,并在生产资料上做出革新发展,乌萨斯自然会拥有更多的社会资源。到那个时候,感染者的境况自然会得到改善,也会享有属于他们的生存权利。”
“而且德雷克这个人,也是具备强烈的道德感的。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接受乌萨斯这样,直接牺牲整个感染者群体,来换取国家利益的做法。所以,只要能给他创造出一些条件,他必然会尽全力改变感染者的生存现状。”艾丽丝答道。
“···但是,那个老顽固,他总是自认为自己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根本无法回头了···若是这一趟观摩,他依旧坚持自己的见解,不肯妥协,服从于德雷克将军的安排,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听到这句话,艾丽丝本能地想要嗤笑。
背负太多所以无法回头?这话跟谁说、跟谁比都好,哪来的勇气和德雷克这个勒迪尼斯元帅做对比?青年时期多次镇压帝国平民起义、几十年如一日的军政改革、第一次全面战争的对抗,粗略估计下,德雷克背负的生命和责任何止千万?这样的人都没有说因为自己背负太多便要将错就错,爱国者哪来的脸说这话?
当然,以上想法只是艾丽丝的偏狭思维,即便是她自己也清楚,这种‘暴论’是不可以被直接说出来的。且不说她一个‘非人无德’的怪物本就无资格妄谈爱国者和德雷克这些品质高尚的‘战士’,哪怕只是为了身旁这位新的挚友考虑,她也不能说出这些话来。
故此,艾丽丝还是装得身形微微凝滞,随后语气低沉了一些,轻声说道:
“回头,并不意味着要推翻自己所建立的一切,回到起点,重新换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去走。路只是路而已——是我们通向‘目标’的媒介。若是无路可走,那我们自然要披坚执锐,斩断荆棘,开拓道路,但如果已经有了一条通向相同目标的道途,却还要继续冒着被荆棘刺伤的风险去新开路途,那就不是‘无畏’,而是‘愚蠢’了。”
“若以为自己背负过多,承担了太多罪孽或是血债,便认为要在一条曲折,甚至是错误的道路上一走到底,这种思维,才是真正的罪孽。”
“我们身上所真正需要背负的,乃是逝去者对于未来的希望。就像你父亲为感染者们战斗,也是想要为感染者争取生的希望,为了这个目标,可以有所牺牲。但现在德雷克已经为他展示了另外一条更优质的路,也能帮他更好地达成目标。若是这样他依然不愿意回头,选择要在原来的道路上一路走到死的话,说明他也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若是以他自己原本的理想来看,他才是该被清除、被屠戮的那个罪人。”
“我这么说你或许会感到冒犯,但我不管你的父亲为感染者奋斗付出了多少——哪怕他这个泰拉长生种已经在此道上耕耘了百年,比德雷克的寿命都久。我也不认为他有那个能力,找到一条比德雷克所筑道路更优秀的道途——因为双方大局上的见识差距和各自的人生资历就摆在那里,这道鸿沟是几乎不可能逾越得了的。”
“以你父亲的资历和特长,注定了他只能从武力的角度寻求感染者的解放——甚至这条路几乎不可能走通,毕竟真要遇见陆行舰队或是火炮兵团之类的敌人,你们这只游击队依然是一碰就碎。而德雷克的见识和阅历,却可以帮助他从军事、文化、生产、经济等多个方面寻找解题思路。”
“所以,比起你父亲,我倒是更相信德雷克才是那个真正有能力、也有良知去拯救乌萨斯感染者的存在。当然,你可以把这看作是我对德雷克的一种偏信吧,毕竟我和他接触得更多,也见识过他的能力和学识,所以才更愿意相信他。”
听闻艾丽丝的话语,霜星的面色变得悲怆几分,许久之后,她仿佛有些自嘲地说道:
“那···若是我们,真的与德雷克将军分道扬镳,选择在那条···你所认为的,错误的道路上前进,你也不会愿意,与我同行了吧···”
“不,我依旧会伴你左右。”
“欸?”霜星显得很是意外。
“对我而言,什么感染者群体的未来,乌萨斯的未来,根本没有丝毫价值。哪怕这个国家彻底崩解,它的子民尽数消亡,我都不在乎。我不是人类,人类的生死存亡问题,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在乎我在乎的,我只想保护我所在乎的人们,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和身心健康。所以,如果你们想走到德雷克,甚至是整个乌萨斯社会的对立面,我也依然会伴你左右。只要你们还活着,且活的好好的,哪怕是以千倍万倍数量的人命做交换,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们。”
听到这话,霜星先是因震惊而呆立片刻,随后露出了无奈地笑容:
“你这家伙还好意思说我们顽固,你明明比我们,还要顽固数倍啊···”
“好啦好啦,我也知道,与整个社会的过去和未来同时作对,根本是没有活路可言的吧?我虽然顽固,但也不是一心求死之人,只要德雷克将军和老东西,真的能达成一致,我也不是非要在曲折的路上继续走下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