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非就是没有剥夺他们的生命而已,这样的手段,也能被你叫做‘温和’?”
德雷克语气严厉,塔露拉也只是低头,不敢作答。
她能感觉到,德雷克现在是真的动了怒的,德雷克身上那种久未展露过的上位者气息,也压得塔露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和她当年,面对自己那位养父的时候,有种相似···
不自觉地,塔露拉紧了紧手中的剑,而就在这一瞬间,塔露拉的脖子上,被横了一把利刃。
强烈的危机感涌现出来,她下意识地想要挥剑,引发自己的源石技艺。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执剑的手如同被浸在水泥当中,动弹不得。源石术式也是泥牛入海,不见丝毫动静。
彻骨的寒意窜入塔露拉的脊髓当中,让她感到呼吸困难。意识到自己极其不当的下意识行为,塔露拉忙松开了自己执剑的手。
巨剑坠落在地,塔露拉才定睛看了看将利刃放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名‘幽灵’的战士。透过幽灵的特制面甲,塔露拉隐约可以看见对方脸上的伤口——撕裂的伤口之下,一排黄白色的牙齿裸露在外,很是狰狞。
塔露拉弃剑,‘裂牙’也收起了手中的利刃,退后两步。塔露拉迅速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驱逐了原本的那种强烈的窒息感。
“你知道的,塔露拉,论及个人力量,老夫实在是过于弱小,真正和你过招,就算是一百个我也不够你一个人杀的。所以,裂牙的反应必须得剧烈一些,希望你可以理解。”
面对德雷克另类的‘道歉’,塔露拉也只能苦笑一声,用略有些颤抖的手提起掉落的剑,答复道:
“没关系···是我下意识地过度反应了,将军。刚才那一瞬间,将军给我的压力,和那个家伙给我的压力如出一辙···使得我下意识地做出了战斗的准备。我理解这位···裂牙先生的顾虑,对于将军而言,谨慎的确是一件好事。”
塔露拉这话也算是一半客套,一半真心。在塔露拉不再表露任何敌意之后,裂牙也重新归于阴影当中,不再现身。而德雷克的助理却从自己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个保温杯,递到塔露拉手中。
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其中的饮品,是来自维多利亚的咖啡,还是塔露拉过去最喜欢的种类。熟悉的醇香,也让塔露拉心安了许多。
“将军···对在下还真是了解。”
“呵,这个时候,来一杯自己最喜欢口味的咖啡,应该是最能平复人心神的吧?”
“诚然如此,在下安心许多了···只是,因为雪原上的条件艰苦,我上次喝到这种咖啡,都已经是刚离开公爵领的时候了。这些信息都能被将军获取到,实在是给人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
“对你做些了解而已,何须如此紧张?说到底我们乃是同一个阵营的同僚,彼此多些了解,多些善待也是好事。投其所好永远不失为一种取悦他人的手段,收拢人心这种事情,也只是听上去功利而已。”
“我以诚心待人,以换取他人的支持或是效忠。无论如何,都得让他人看到我的诚心才行。若是仅仅在口头上说,连对方的喜好、过往都不去做了解,如何能说‘诚心相待’呢?”
被德雷克和言相劝一番,塔露拉忐忑的心也彻底被放了下来。
不知为何,塔露拉总觉得德雷克言语的感染力特别强。
当德雷克和颜悦色的时候,不管自己原先的心情有多么紧张,很快都会被德雷克的善言所平复,变得轻松起来。而当德雷克严厉的时候,不论自己做了怎样的心理准备,都会被德雷克的语气击溃心房,变得紧张呆滞起来。
‘或许···这就是艾丽丝所说的,将军身上那独一无二的领袖者气质吧。’
‘海外大国的绝对领袖,就算是过去式,将军的这种威严,也不该是我这个年轻人能轻易承受下来的。’
‘不过···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有足够的能力和心态,以对等的姿态与将军谈话。至少,不会再做出今天这样失态的行为来。’
随后,塔露拉也细细品味了一下,德雷克关于‘诚心’的那番独白。
‘将对方的喜好摸得透彻,投其所好,诚心相待。这种对人心的透彻把握,令伙伴感到温暖与愉悦的同时,也会让自己潜在的对手们,感到心惊与胆寒啊···’
想到这里,塔露拉似乎突然明悟了什么。
“我明白了···难怪将军会对切尔斯基的那些掌权者们行‘怀柔’之策。原来是因为将军对他们都有着非常透彻的了解,才会表现得如此有恃无恐啊···”
面对塔露拉明悟的答案,德雷克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悠悠说道:
“没错,不过,你也只是说对了一半,小家伙。”
“首先,如老夫之前所言,老夫对那些切尔斯基旧掌权者们的举措,从来都算不上怀柔之举。老夫只是对他们做了区分而已,在切尔斯基,也并非每一个旧掌权者都是十恶不赦的。”
“其中也不乏一些还算自律的个体或是家族。既然人家没犯什么罪,我也没有那个权力去将他们赶尽杀绝。”
“而面对那些,如你所说犯下过沉重罪孽的人,他们也终会为他们的罪业付出血的代价。只是,我得先一步步斩断他们连接社会的触须,制定出精密且详细的策略,分化、吞并他们手中的权力。”
“最终,当他们完全被社会所孤立之时,我再想铲除他们,也不会对切尔斯基产生任何影响了。”
“我知道,你的那位所谓的‘养父’,肯定与你讲过‘杀伐果决,勿留后患’的话。”
“但是这世界上,从来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杀戮一种方法来解决的。甚至于,杀伐之道作为一种带有破坏性质的方法,与人类‘生存’的主题相背甚多,无论如何,都不该成为人们的行为准则,或者被当作一个正经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去对待。”
“好好想想,塔露拉,如果我如你所说的那样,直接以雷霆手段镇杀那些切尔斯基的旧掌权派,以夺取他们手中的权力。且不谈会对切尔斯基的平民百姓产生多少负面影响,单论我手下的士兵们,恐怕就会因为这个策略而伤亡甚多吧?”
面对德雷克的诘问,塔露拉点了点头。那些犯过罪的贵族或是富商虽不像威尔逊侯爵那样,有圈养私兵的权力,但要说他们手下没些个死士或是雇佣兵安保之类的,那也是不可能的。
直接采用暴力手段,德雷克手下的士兵的确能以绝对的实力优势镇杀这些犯罪的贵族或是富商。但面对死亡的直接威胁,那些家伙们肯定也会拼死抵抗。这样一来,德雷克手下的士兵们没有折损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我而言,制定一些策略,耍些心机手段,去削弱那些罪犯的权力,将他们一步步孤立起来,不过只是消耗些时间和精力而已。这点东西,换我手下追随者和其他平民百姓的性命,或是别的什么重要的事物,完全值得。”
“‘杀伐果决’,以血腥手段镇压一切异议,美其名曰‘霸王之道’。哼···说着好听,究其本质,不就是一个没脑子的莽夫或是一个懒汉君王,为自己暴行的辩解之言罢了。”
“是啊,你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取那些异议者们的性命,将一切事物摆平,‘轻松’得很。却不知你手下的士兵,或是其他受牵连的平民,要以健康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来为你的‘一句话’而买单。”
“那些能避免的,不必要的牺牲,总得想办法去避免才是。做为领袖,我们要考虑到事物的每一个方面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能以所谓‘杀伐之道’或是‘必要牺牲’为由来麻痹自己,变成一个麻木的人。”
德雷克的一番独白,让塔露拉也是感触颇深。她再一次为这名老将军的缜密思维和善良所折服,对着德雷克,深深地拱手一拜。
德雷克说得这番道理不难理解,也不难想到。只是···这世界上又有多少领导者,真的能为他的追随者们,考虑到这一步呢?
甚至是自诩善待感染者的她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她并没有为自己的追随者们考虑得那么多。
塔露拉的确会善待自己手下的每一个感染者战士,但也不会非常在意感染者战士们的生死。
毕竟,她也自视为战士,并觉得为感染者事业战死,是一个感染者战士本该拥有的归宿。她不畏惧死亡,同样,她也不畏惧同胞的死亡。
这时,塔露拉的心,微微地颤动了几下。
‘麻木···是的,麻木···’
‘我一直都错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勇敢,是麻木,而若是真的带着这种错误的理念走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成为那条黑蛇所期待的样子。’
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一口气,塔露拉再睁开的双眼中,充斥着清澈感。
“多谢将军的教导···塔露拉,受教了。”
“只是···将军,人力终有尽时···不是所有事情,在我们付出了时间和精力之后,都可以得到更好的收益的。那个时候,我们,又该如何抉择呢?”
“···这就是我今天,要教给你的,第一个要义,塔露拉。”
“是的,我的确对所谓‘杀伐之道’,和‘王霸之道’嗤之以鼻。但针对有些问题,也不得不承认,暴力手段,的确会成为解决问题的最优手段。有些牺牲,也的的确确,无法避免,有些时候,我们会被迫行暴力之事,做人命上的取舍,连尝试其他手段的机会和时间,都不被赋予。”
“只是,身为领袖,我们的思想永远不能走极端。既不能极端地以暴力手段去摆平一切,也同样不能极端的认为,一切事物都有和平的解决方案,暴力手段,有些时候也会成为不得不选的唯一解。”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每一次决策中,做出最精准,且最高效的选择来。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能倒向任何事物的任何一个极端,而是要时刻权衡它们,在混沌之中,寻找出那个完美的平衡点来。”
“世上没有真正绝对的事物,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把握好‘度’的概念,对于每一个领袖而言,这都是一门必修课,且必须想办法,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