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蔚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嗤笑一声:“这小子扯犊子呢!肯定是个雏儿!你们带他去见识见识!” 一个玄甲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怪叫道:“别啊,殿下,您不嫖,去坐坐听听曲儿也好……诶,老刘你打我干嘛?” 被称作老刘的玄甲唬道:“当着殿下的面,什么嫖不嫖的?脏耳朵!” 秦蔚笑着摆摆手,眼神乱飘:“老刘你别老骂他,咱们哥几个没什么脏耳朵的——我爹今个儿估计也到龙川了,我去接他。” 她话里话外貌似已经全然将自己当做一个男人了。雷子有些无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秦蔚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意有所指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吃饭有第一次,杀人有第一次……” 玄甲们哈哈笑着接话:“在娘们儿肚皮上翻滚也有第一次!” 雷子面红耳赤,全身上下写满了不自在。 秦蔚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好了,走了,曝尸野地里讲荤话你们也不嫌恶心?瞧雷子那怂样,怕是得再过个十年八年才断奶”玄甲哄笑,秦蔚接着道,“不想逛窑子就跟我去接我爹吧——把鸡给我抱稳了,待会儿有用!” 二十骑立即整肃,如来时那般,扬鞭快马回龙川。 树林中,一个身着赤甲的年轻人一手提刀一手拖着一具黑衣人的尸体,缓缓走到路中,望着二十骑离去的方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一驾马车平稳行至他身侧停下,连带着马车后跟着的三百轻骑也立即刹住脚,无一人慌乱,也无多余的马蹄声——三百骑有如一体。 赤甲将尸体丢给下马小跑着过来的近卫,卸甲洗净手上沾的血后才上了马车。 马车继续前行,三百骑缀在后面,渐次跟上。 车里坐着一个年近六旬的富家翁打扮的男人。 他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年轻人上来了,便睁眼咧开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如何?” 马车自北而来,车后跟的又是轻骑,又是赤甲的……男人的身份,并不难猜。 年轻人道:“回王爷,殿下发现我了。” 当时秦蔚扣弦不发,不是因为看到那个灰甲小兵灵机一动找到了自救的法子,而是因为她看到了按捺不住拔刀的赤甲。正牌世子殿下能视人命为草芥,他作为“影子”,却不能。 比起秦蔚,他到底还是少了点狠辣。 至于她后来那三箭,是想告诉他,她的人,要救也轮不上他——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去! 不仅如此,她还特意给他“漏”了一个“桩子”, 让他这一趟不至于无功而返——实际与无功而返也差不离了。 恭王拍了拍他的肩,半开玩笑半无奈道:“蔚儿顽皮,劳你多让着她些……若她实在不像话,你上手打她一顿,打完她就老实了!” 年轻人失笑道:“王爷……” 恭王摆了摆手,颇有些无奈地叹道:“蔚儿刚出生就被本王放上了虎背,如今看来,本王也不知自己当年所做是对是错”他偏头盯着他的眼睛,“受本王所累,她迟早有骑虎难下的一天,到了那一天……沈宿,你能否扶她一把?” 沈宿踌躇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回答。他首先是节度使沈礼策的嫡长子,是大魏的臣子,其次才是恭王麾下赤虎劲旅的军师祭酒。恭王这话不重,没有逼他立即做选择,却要他的一个承诺——一个在未来某一天保住秦蔚性命的承诺。 这个诺,他不敢轻易许。 沉默良久,恭王好似也不期待他肯定的答案了,温和笑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当本王随口一问,不必放在……” 沈宿突然起身,郑重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沈宿必保殿下周全!” 恭王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他微微颔首。 还没等恭王开口说点什么,马车突然停下,沈宿原本是面对恭王站着的,此时不禁往后仰了仰,所幸他反应够快反手撑住了车梁,这才没倒摔出去。 一帘之隔,传来秦蔚的声音:“爹,今年怎么这么慢,路上碰见哪个村的美大娘舍不得走了?” 恭王额角青筋乱跳。 秦蔚这人忒混,不仅混在败家,还混在嘴欠——亲爹娘都忍不住想把她张嘴缝起来的那种欠。她那好看的脑袋瓜里好像根本没有“说人话”这三个字。 恭王掀帘而出,一连瞪了她好几眼,犹不解恨:“回去了到你娘面前跪两天!” 秦蔚看见跟在恭王身后的沈宿,脸上立马挂起装模作样的乖巧:“是,王爷……我带上‘桩子’的脑袋就去——让我娘看看,在她生前,那些个害她的、想害她的都被我送下去了。” 恭王表情略有些松动,叹道:“你娘见不得脏东西,你别拿去污她眼睛。” 秦蔚偏头“哦”了一声,任由座下战马有些躁动地踢踏蹄子,整个人摇来晃去的,越发显得吊儿郎当。 恭王终于无奈道:“行了,别晃了,回吧!” 秦蔚一提缰绳,战马立即绷紧了肌肉,整肃待发。她朝身后打了个响指,毫不留情地嘲笑道:“醒神了,雷子!我爹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你看他看呆了是几个意思?” 恭王这才注意到,在秦蔚身后,城墙的阴影下还有一骑。 雷子被这一声喊吓了一大跳,险些从马上摔下去,回过神来才发现传说中的恭王殿下正看着自己,顿时吓得有些腿软。 秦蔚看他那副一惊一乍的熊样,不禁有些头疼:这个现世宝!丢人现眼! 在世子殿下阴恻恻的目光注视下,雷子抖手抖脚地驱马向前几步,来到马车前,笨拙又拘谨地拱手行礼:“我……草民……小的……参,参见王爷!” 不仅恭王,沈宿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新近卫不成器,秦蔚正一肚子火,听见“宿敌”这一声笑,更不得了了。她先是似笑非笑地看了沈宿一会儿,假装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沈军师也在啊!恕本世子眼拙,刚刚竟没看出军师,还以为是跟在父王身边的哪个小厮……失敬,失敬!” 沈宿淡定自若地回了她一个礼,平静地“客气”道:“殿下言重了,三军皆知殿下目力不佳,末将又怎会因此对殿下不满呢?” 他这话分明是对秦蔚说的,眼睛却瞟着缩头缩脑鹌鹑似的雷子。 世子殿下看人眼神不好,所以才招了这么个怂包带在身边…… 秦蔚火气越盛。 一直被雷子抱在怀里的山鸡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嗓子,惹得世子殿下皮笑肉不笑地将能杀人的视线转向那颤颤巍巍的一人一马一山鸡。 山鸡一点眼色都没有,在恭王面前,被世子殿下盯着了,还敢死命地挣扎,咋哇怪叫。雷子一边攥着缰绳,一边左支右绌地按住山鸡,不让他乱动,隆冬里忙出一脸油汗。 恭王大概也觉得丢人,扔下一句“在这杵着干嘛?走了”,便掀帘坐回马车里。 正牌世子来了,沈宿作为“影子”自然不可能再与王爷同车,便由近卫为他牵了一匹马过来,翻身上马。 路过秦蔚身边时,沈宿将一个小玩意儿抛给她,言简意赅:“殿下的东西,多谢!” 秦蔚一把接住,提着丝绦拎到眼前一看,是官家赏赐的代表恭王世子的紫金蟒佩……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说来好笑,世上活物千千万,世子殿下唯独对身披鳞甲的蛇蜥一类犯憷,虽也不到畏惧的地步,但每见一次都有些膈应。偏偏皇室自命真龙,真龙往下便是一路的蟒啊蛇的,没一个是圆毛扁毛,他们秦家是超一品的异姓王,恭王的朝服上盘满了蟒,到秦蔚这儿自然也少不了那没毛的畜生…… 秦蔚平日里对官家的赏赐那是十二分的嫌弃,寻常根本不会碰一下,也就是过年沈宿替她上汴都,她才拿出来给他装装样子。 可这大半夜的,正脸对着这雕工栩栩如生的蟒佩…… 秦蔚面上仍是一派闲庭自若,背脊却凉飕飕的。她拽着缰绳引马原地转了个圈,硬生生挤出一个温良的笑,细声细气地对沈宿说:“沈军师稍等。” 沈宿回头道:“世子殿下有何吩咐?” 秦蔚维持着那个表情道:“本世子方才猎了只山鸡,想请沈军师瞧瞧。” 沈宿略挑了挑眉:“哦?” 秦蔚指着雷子怀里死命挣扎的山鸡睁眼说瞎话:“这山鸡毛色鲜亮,生气十足,就连叫声听起来也与别的山鸡分外不同,倒不怎么像鸡了,像个花凤凰”她顿了顿,终于换回她惯常的似笑非笑十分欠打的表情,“可再怎么像凤凰,这破玩意儿,也只能是只山鸡……沈军师,本世子说的对么?” 沈宿颔首,声调听不出什么起伏:“殿下说的是。” 秦蔚一勾嘴角,满意地扬鞭而去。那只鸡的功德圆满了。 沈宿看了一眼手忙脚乱抱着鸡的雷子,目光说不上友好,但也不算阴沉,隐隐有些敌意,看得雷子是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