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动静闹得大，汴都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官家先是在“世子束发”时，给了恭王府丰厚过头的赏赐，自以为安抚了被惹恼的“岭南虎”，继而火速定下了一批大小官员打包送到交州官场上任。　　　　数十份密报摊开来放在桌上，沈礼策、沈宿、秦蔚三人看着只想冷笑。　　　　官家死性不改，又给他们送来一批杀人刀和敛财手，二十多个官员里竟只有三四个是底子清白的。他这是吃定了恭王手里没有能稳住官场的人，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大肆清扫啊……　　　　秦蔚捧着茶盏一边吹茶叶，一边状似漫不经心道：“沈叔叔你看，这可不是我家耍流氓，是汴都那位先不要脸——而且是一直不要脸的。”　　　　沈礼策道：“殿下放心，文官的事，下官会帮王府处置好。军中的事，就得靠王爷和殿下自己来了。”　　　　秦蔚挑了挑眉，看向一旁好像在出神的沈宿：“军师不帮帮忙？”　　　　沈宿淡然自若：“末将现在是‘世子’，出了家门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还请殿下恕末将有心无力了。”　　　　秦蔚笑着“嘁”了一声，她本也没打算从他那儿听到答应帮忙的话，只是嫌他坐那儿一言不发太安静了。　　　　沈礼策看着他们一问一答笑而不语。　　　　秦蔚突然想起什么，从密报中找出一个名叫陈昌平的信息，放到沈氏夫子跟前，点了点：“你们瞧瞧，这个人安到哪儿好？”　　　　沈礼策瞅着陈昌平的生平，有些为难。沈宿想了一会儿道：“苍梧郡守。”　　　　秦蔚也不急着说自己的想法，问沈礼策：“沈叔叔觉得呢？”　　　　沈礼策思考良久，方道：“下官以为世子殿下想把他放到军中。”　　　　秦蔚摇头笑道：“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把他放哪儿好。论军功，他接曹玖的班想必没人会多话，但我不想再见一次‘后院失火’，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炸？论官场资历，把汴都那位定下的垃圾做掉换上他当苍梧郡守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就觉得又有些太给这小子脸了。”　　　　沈礼策颔首道：“这陈昌平先后遭嫡母欺辱妻子爬墙，最恨出身高的女子，将他放到雪漭只怕少不得要教他见到殿下真容，到那时确实不知他会不会搞出什么事来。而将他放到郡守的位子……他不会做官家的敛财手，那便是一步废棋，官家不会留他。”　　　　总而言之，这陈昌平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八成也是官家试探岭南的一步棋。　　　　官家给陈昌平安的正经官职是接任曹玖做骁骑校尉隶属骠骑将军。世人皆知恭王世子亲雪漭穿林而远赤虎，要是秦蔚不暗中做手脚让陈昌平顺利接任，某日让他知晓了世子是个女的，指不定要怎么折腾，那时姓秦的杀他不是不杀他也不是，官家也就核实了清榻司捕到的风声。都无需做别的，官家只消将恭王世子是个女子的消息告之天下，自然有人排着队上门来找秦氏父女的茬，他只需躲在幕后坐等收渔翁之利就是了。　　　　而秦氏父女动手把陈昌平支到八竿子打不到的官场也没事，多少证明了姓秦的的确心里有鬼，官家大可借清枕司的手不断查探，直到把真相刨出来，让恭王和世子抵赖不得。　　　　这么说来还不如杀了他了事，可是这人还算有用，杀了他又有些可惜，官家也不会吝啬这样恶心人的棋子，一个一个往岭南塞就是了。　　　　赵氏和秦氏还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更何况恭王也不想和皇室撕破脸皮。秦蔚就算再怎么想掀了汴都金銮殿摘了官家的人头，也得听她爹的，恭王是为她好。　　　　沉默中，沈宿突然道：“还是应当让他上任郡守，大不了暗中多派些人保护他。”　　　　秦蔚看向他：“理由。”　　　　沈宿顿了一会儿，方道：“殿下是女儿身的事，不能让更多人知晓了。”　　　　秦蔚皱了皱眉，这算什么破理由，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被她这么盯着，沈宿避开她的视线，垂眼静静喝茶。　　　　沈礼策想了一会儿，也觉得让陈昌平做郡守更可行些，却还是问：“殿下觉得呢？”　　　　秦蔚还在盯着沈宿，开玩笑似的一字一顿道：“我偏不。”　　　　沈宿抬眼看着她，满脸都写着不赞同——这个表情很轻易地取悦了世子爷，她就喜欢找他不痛快。　　　　秦蔚道：“等他到了，我亲自去会会他。”　　　　沈宿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礼策拦下：“看来殿下已经胸有成竹了。”　　　　秦蔚似笑非笑：“哪儿能呢？我只是想赌一把罢了，最坏不过杀了他嘛！”　　　　世子爷心意已定，沈礼策不好再劝，也不让沈宿劝。　　　　说完事，秦蔚不让侍从跟随，自个儿慢悠悠地晃到沈礼策借她用的后院，去看看那被她扔到沈府晾着许久的雷子。　　　　今个儿雷子的“功课”是“夺剑”。　　　　二十个被绑来的悍匪和雷子放到一块儿，在场只有一柄剑，玄甲许诺若最后活下来的是匪徒，则让其获得自由，若是雷子，则让他休息一天回家见见亲人。　　　　玄甲绑来的悍匪不必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渣，而这几个月雷子也被世子殿下安排的“功课”折腾得不轻，杀人见血时多少有些麻木不仁了。　　　　秦蔚走到后院时，正巧碰见雷子从死人手里扒拉了剑，便站在场边为他鼓了鼓掌，虽然知道他看不到也听不见。　　　　地下空间有限，这场“角斗”便放到地面上来了，阳光雨露均沾地照着所有人，却无法照进以命相搏的人杀红了的眼。　　　　秦蔚抱着手静静看着，一脸轻松闲适的笑意，好似在勾栏里看清倌弹琴唱歌。　　　　雷子得了剑后，即便被人联合绊倒踩断了臂骨也不松手，他拼命将剑换到左手，毫无招式可言的胡乱挥舞，疯子一般，硬生生逼着夺剑的悍匪不得不躲开剑锋。他趁机翻身站起，继续与夺剑的人缠斗。　　　　就这么摔倒又爬起，打了近一个时辰，雷子才十分艰难地赢了，仅剩的一个悍匪夺了他的剑，却被他大发蛮力拎着头发往墙上撞，撞到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雷子也仿佛彻底失去理智了，拿起剑踉踉跄跄来到人前，举剑就要削世子爷的脑袋。　　　　玄甲欲拔刀，却被秦蔚按住，她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剑锋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　　　　雷子被不知何时隐匿在墙垣后的沈宿一脚踹翻在地，昏死过去，爬不起来了。　　　　秦蔚微微偏了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宿道：“沈军师，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宿沉声道：“我竟不知自家后院什么时候成了世子殿下折磨麾下近卫的场所了。”　　　　秦蔚挑眉：“你管这叫折磨？”　　　　沈宿压着怒意反问：“不然呢？”　　　　秦蔚若有所思地笑：“你父亲有个更别致的叫法——熬鹰。”　　　　沈宿冷声道：“熬鹰？沈某见不惯，还请世子殿下换个地方！”　　　　秦蔚毫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吩咐玄甲：“收拾收拾，把该处理的处理了，带上雷子，咱们回吧！”　　　　她想先行一步，却被沈宿攥住胳膊：“沈某奉劝殿下一句 ，为人处世手段毒辣得有个度。”　　　　秦蔚毫不在意地笑笑：“多谢沈军师提醒，不过……沈军师也得承认，本世子折磨这小子，但也给了他一条扶摇直上的青云路，他能不能拿到泼天富贵，全看他自己的命。本世子赌他能拿到，沈军师呢？”　　　　沈宿沉默良久，方道：“他说过他想要吗？”　　　　她讶异地瞥了他一眼：“沈军师这话说的可就没意思了。”　　　　沈宿道：“殿下口中的泼天富贵是殿下想硬塞给他的，还要求他有命拿……殿下是否太不讲道理了？”　　　　秦蔚微笑：“巧了，本世子还真不是讲道理的人——撒手！”　　　　沈宿松手，嘴唇动了动，却又什么都没说。　　　　秦蔚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沉声道：“既然沈军师劝了我一句，那我也还沈军师一句——沈军师拉人，不仅得看你自个儿手劲够不够，还得看那人愿不愿意。”　　　　言下之意，少管闲事。　　　　世子殿下雷厉风行，说完就走，远远地她听见沈宿不知什么情绪地回了一句：“沈某受教了……”　　　　回到王府，晏楚之给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的世子爷倒了杯茶，温和道：“殿下何必非得到沈宿跟前演这一出？”　　　　秦蔚平静道：“他救了我一次，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改了对我的态度……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试图管我的事了。”　　　　晏楚之道：“殿下就不怕破坏了刚和沈家缓和的关系？”　　　　秦蔚冷哼：“他家还没到他当家呢，怕什么？说起来沈宿这人还真是蹬鼻子上脸，我给他三分颜色他还真打算开起染坊了！”　　　　晏楚之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世子殿下的侧脸，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