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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桃换旧符(一)

赵珏与赵瑾分别叫来亲信,最终决定让以左相钟观为首的一众重臣向右相府里去请先帝旨意——按理说本该由二位皇子中的某一个去,可是两人都不提这一茬,旁的什么人也不好提,便退而求其次让除右相之外最为位高权重的老臣左相去了。    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殿中文武百官心思迥异,但不约而同的,众人都将心中权衡的偏重落在敬王世子身上了。    要说这夏临,自幼病弱,被敬王拿药罐子养着,长到现在三十出头,就连年节到汴都面见官家都没来过几次。在小王爷夏至还活着的时候,世人只闻小王爷文武双全天资聪颖,不见世子夏临做出什么有分量的大事。小王爷夭折后,夏临勉勉强强在敬王的安排之下担了点事,却也不见出彩。    而这次,这个病弱平庸的青年却在汴都一团乱麻之时大刺刺进了皇域。    他看似什么都没做,却什么都做了。    众人就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在听他故意提起那一道圣旨时也该察觉出来了——敬王家大业大,仇家自然也不在少数,这三十多年来刺杀世子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可他这三十多年都平平安安过来了,为何偏偏在汴都轻易遇刺?旁人看到证词上提到一道圣旨多半一瞥而过,不会察觉有什么不对,可他这一掐头去尾将罗学醇与他人的对话剪去,将这一道圣旨特意提出来,明显是其中有什么文章可做……    敬王世子,当真是个庸碌无能的病秧子么?    他来到汴都,打着休养的旗号,究竟是想站在谁的身后,扶谁登基为帝?    不管别人怎么想,夏临坐在二轮车上,裹着一身家常半旧的锦衣,膝上搭着一张蓬松暖和的小毯子,看起来安逸闲适得很,再加上大殿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他半阖着眼,好像就快要睡过去了。    可戏尚未演到好处,他要是真睡着了,岂不可惜了?    一个时辰后,左相钟观捧圣旨回到殿中。    右相叶昌云在位二十余年,算得上是两朝老臣了,得先皇圣旨也有二三十道。钟观将这二三十道圣旨置于长桌之上,拱手向站在百官之前的两位皇子道:“请二位王爷查验。”    赵珏和赵瑾也不推辞客套,分别从长桌的两边开始查看。    夏临来了点精神,在鹰踏的铁甲之后,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两人。    谁会先找到那道“旨意”呢?皇嫡长子,又或是皇七子?    他面上笑意愈浓。    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赵珏动作一顿,镇定如他,此时也变了脸色。    夏临适时问道:“襄王殿下可是发现什么了?”    可赵珏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另一边的赵瑾面露狐疑,大步走到他身边想将圣旨拿过来:“皇兄发现了什么……”可赵珏却不松手。    赵瑾越发狐疑,加大手上劲力将他手中那道圣旨抢过来快速查看。    刚看到一半,赵瑾也呆了:“这……这是父皇遗诏?不,不可能!父皇明明……”    百官哗然。    夏临讶异道:“先皇遗诏?这……右相大人既有先皇遗诏为何不早早拿出来?”    叶昌云就快维持不住他强撑的平静面孔,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有左相大人所谓的口谕在先,叶某拿出先帝遗诏恐怕会引他人……”    钟观有些阴阳怪气地接嘴道:“引他人如何?引他人议论?引他人质疑?叶大人,若你手中的遗诏与本相所传口谕一致,你有什么好怕的?还是说,先皇属意的皇子,你不属意,你想扣下先皇遗诏扶某个皇子登基啊?”    叶昌云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赵瑾怒喝道:“都闭嘴!”    他将那道明黄的龙纹帛掷在长桌上,砸出好大一声响,他抖着手指着那道所谓的圣旨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夏临平静开口:“敢问二位王爷,这圣旨上究竟写了什么?”    赵珏声音镇定,可手却有些抖:“诏书道‘先皇属意皇长子赵瑾继承大统’。”    钟观闻言立即嚷嚷起来:“王爷,可是您看错了自己或是他人的名姓?”    赵瑾难得和他嫡长兄站在同一战线上:“圣旨所书,确实如此……是父皇亲笔无误。”    百官只觉今个儿自个儿脑瓜子有点不够用了。    先皇到底属意谁在他死后登基为帝?是皇长子赵珏,还是皇七子赵瑾?“长”和“七”不同,“珏”与“瑾”也不相似,先皇再怎么糊涂也不可能连自己儿子的名儿都写错了吧?    闹哄哄一群人中,唯有敬王世子最为镇定:“既由王爷鉴定此乃先帝亲笔,那容临揣测——罗学醇大人正是看到了这封诏书,知道了帝位没有明确的真正的指向,所以急着派死士来将我这不知怀着怎样的居心在这多事之秋来到汴都的敬王世子杀了……本世子说的对么?!”    最后一句他声音突然拔高,好比平地惊雷将众人炸得讷讷不能言。    他刚喊完,便立即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还是随侍的鹰踏奉上药茶让他喝了两口,他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铁甲之后,敬王世子的声音又低又哑:“我夏氏兢兢业业为大魏守西北四十年,本世子虽不如父王英勇,在封地理事却也还算勤勉。本世子病弱,庆幸能得先皇垂怜,到汴都休养,却没想到竟落得这么个被人猜忌受人刺杀的下场……”    若不是在场的都知道敬王是如何嚣张跋扈,光听他说这话,都快开始同情敬王了。    但话虽这么说,听夏临这么一说,众人心里难免也有些兔死狐悲的恻然——且不论夏氏究竟想在帝位更迭中捞到什么好处,就目前来说,他们还没什么动作就被如此针对,那在场各自站队的诸位大臣呢?    等他们中的谁有幸或是不幸某天势大,是不是就成了下一个夏氏?    赵瑾是个目光短浅的,见了那道圣旨以后脑袋里就塞不下其他的东西了,疯子般瞪着眼睛不知在看哪里,喃喃自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可能,假的……”    赵珏虽然也不能置信,但听了一耳朵夏临的话就知不对,及时冷静下来,快刀斩乱麻道:“刺杀世子一案中罗学醇、孙早等人按刑部所判处置。而右相叶昌云,扣发先帝遗诏,暂夺其相位,限刑部三日内将其定罪。至于敬王世子,还请世子安心休养,本王与七弟自当派遣护卫保证世子安全,世子在汴都有何需求,本王与七弟自当全力满足。”    夏临挑了挑眉,有些佩服襄王竟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及时给众人定罪好让自己不能再深挖。    不过走到这一步,也差不多了。    要赵珏定右相的罪,就是让他自断臂膀。断了皇长子襄王的臂膀,与折了赵氏真龙的一根龙骨无异。    夏临见好就收:“如此甚好,便有劳二位王爷了。”    朝会散后,夏临在五十鹰踏与一百金吾卫的护送下回到别业。    他刚进屋坐下没歇一口气,就见一个面相木讷的青年人急匆匆走了进来,二话没说就拉开他的袖子为他把脉。    竹生……或者说是曾为先帝治病的枯竹先生凝神许久,方才放下世子爷的袖子给他塞了银制的汤婆子暖手。    “殿下,不才行医十五载,再没见过比您更教人头疼的病人了”他无奈叹道。    夏临笑着道:“多大点事儿?说来其实本世子也不想伤了自己,可襄王是个聪明人,在他跟前演戏要演全套。”    枯竹道:“你可知你受不得内伤?”    夏临笑着颔首:“知道,可是本世子见血恶心,尤其是自己的血,要是弄的外伤,时时见血,不舒服。”    枯竹翻了个白眼:“现在成了个见不得风的纸片人,殿下可满意了?”    夏临道:“无碍,没了右相,本世子也能好好歇上一段时间……剩下的,等凉州来人再说吧。”    枯竹闻言,面露讶异,但他知道这事不是他能过问的,只好闭口不言。    夏临放松地抱着汤婆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灯火掩映下,他面上一丝血色也无,病态苍白,可双眉却浓黑锋利,硬生生衬得他的面相带了三分刚毅——他的眉眼很像敬王夏白泉的。  枯竹暗暗叹了口气,小心出门去给他配药了。  也是生在王公贵族家,不然哪个父亲会厌恶这样一个虽然病弱却才智出众的儿子。    西北凉州,敬王夏白泉收到了襄王赵珏婉言拒绝他入皇域的文书,嗤笑一声,披甲离开王府。    还未立冬,西北便已被朔风卷席,干燥严寒。    就在这宛如卷着冰刀的风中,十万鹰踏轻骑与八万须弥重骑列阵立于关前,军容整肃,静静等待着他们的主人。    一骑重甲出王府,直向军中来。    敬王夏白泉。    他提缰停在阵前,振臂一呼:“南下过江!”    密密麻麻的铁甲如展翅的西北鸢,日夜不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那整个沉浸在内斗之中的皇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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